母

　　一、


　　??我看到那个女人。她用指甲缝里藏满油污和黑泥的双手抓挠着一缕缕负载了过多油分的黑发，恬不知耻地张大了嘴在笑。我看到一根锐利的鼻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伸出她的鼻孔，像不愿再接受束缚而一样厚颜无耻。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太阳烤着，几只狗远远地觊觎，它们流着口水，她摆着肥硕的尾。她告诉我不要把谎言当骗局。在泥泞的最深最深的土里自得其乐是安生。某处区域发生政变，于是她用手掌在屁股正中摩擦。我怀疑在生火。


　　??每个人明白她的圣洁。她背上的孩子呵呵傻笑。她回眸的时候大风呼呼吹起，有几张纸满天不肯落下来。我们把这一切归结为宿命，宿命里面还有命运，套得那样紧，是情人手上的结婚戒指。


　　??她的男人蜷缩在树下，不要观望。他的嘴角倾斜成优美的弧线，长长的涎液不甘愿，就扯到短短的野草身上来。他做了一场梦，在不断翻滚的猪肉中，一张人脸正缓缓浮现。大的眼，长的眉，然而我们知道，她并非这般可恶的。猪肉揉进人的体内。四支白生生的绞缠的腿。


　　??孩子哭。哇哇哇。有一辆小轿车驶过，溅起一地泥水。


　　??二、


　　??我看到那个女人。她捧着母亲肥硕的双乳，她喊妈妈。她把脑袋深深埋在沟壑里。她听到了原始的最初的香味，像不眠不休的教堂里的歌声。她不依不饶。她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于是。退化到子宫里，把所有奇奇怪怪的想法都隐藏起来。


　　??她站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她用冷冷的语调下达命令。我们看到了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扭曲的影。她把它捏碎，狠狠吞进肚里，然后继续与那个男人抱在一起。那个孩子，仇恨的双眼，应该放在小石臼里，捣烂了，也跟他妈妈在一起。


　　??可是她喊妈妈。她贪婪地汲取。母体里面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长，在张。她以为这是战无不克的道具。她亲她的脸颊，她抚摸她的手臂。我们眼里，看到那个女人一口的黄牙，可她说妈妈爱你。她一步一步后退到阴霾里，两个男人，被硬生生啃下肉来。


　　??有一段路特别崎岖，上面长满了杂草。我不敢行走。有个坑，便会陷下去。


　　??后来那个男人的双手勒在脖子上。于是她便说，不要把谎言当骗局。我是医生，让我用这把菜刀来为你治病。


　　??　　　　　　　　　　　　　　三、


　　??天很明。她逗弄着孩子。肉乎乎的一团便是传宗接代。于是她笑。


　　??某一天她也还是孩子。他也是。但某一天他狠狠投掷。纠结的床单散发着所有液体的气味，像涨潮的海，把她淹没在最底层。戒指狠狠掐进肉里，从来没有生长出来一样。她喊出了血，天花板成了水，一个男人变成抽象画，一个女人看到了传说中的鬼。电视影像错乱。有一只幸福的小猪麦兜，喊妈妈。


　　??她曾经画过的那片海，岸边一个拉长的女人。她纵情地飞奔，跑过去的时候女人转身，说过来我的孩子来妈妈这里。生他的时候羊水提早破了，哗哗像海。她看到那个女人，一样的狰狞与慈爱。


　　??我看到她拿着手中的糖果，把一个男人推倒在地。那条路特别崎岖，听说有个女人死在那里。我帮她翻开杂草，一块明晃晃的墓碑，几个朱红大字。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糖果掉在地上，没了。


　　??母亲死的时候，她与那个男人成婚。


　　??　　　　　　　　　　　　　　四、


　　??天很暗。有一只麻雀折断了翅膀，骨头穿过羽毛出来。后面做了一道菜，很香，男人的口水流进腹腔。她笑着说多吃一点。手指头上面有点血腥味，被雪白的纸巾抹掉了。


　　??男人吃的时候，脸就变得奇怪。嘴里长出了一个婴儿，不知羞耻。婴儿在哭，哇哇哇。她快速地转身堵上耳朵，隐匿到身体里。母亲曾经告诉她，说是有一个罗刹专门吃小孩，血肉筋脉，一点不剩。她痴痴地咬着手指头，我看到那是母亲的那发白的骨。


　　??她跟另一个女人面对面。像狗一样厮咬。头发的后面两双饥渴无边的眼，眼里一个赤裸的骷髅。她们为一个男人而争吵，却在彼此的子宫内翻滚。她离开了她的身体，窗外太阳陨下来，烧得满地寸草不生。


　　??梵音长成毒虫，钻到最里。她看到男人的血流到手上，我看到妈妈的血流在她身上。有一种命滋长，有一种命消亡。


　　??　　　　　　　　　　　　　　五、


　　??让她出生的时候，她放了一点精魂在那泥淖里。泥淖里的哭闹。她爱怜地低下头去。后来这团污泥越来越大，逐渐要化为人形。她用长长的填充着污秽的指甲，把它塞进去。她不要她出来，她不要出来。门外一幅幅面具，笑得如乌鸦。


　　??她捧着母亲的乳。男人捧着她的。她把那藏得很好的花瓶拿出来，撞击之后，漫天霞光，婴儿长翅膀。有多么可笑多么滑稽的一幕剧。她褪下戒指。门彭的一声，放走了一个疯子。


　　??我看到那个女人，旁边站着那个男人。他们一起站在海边，海涛拍岸，像很早很早以前那已被遗忘了的水声，小小的肉团，在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