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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鹤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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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ket 发表于 2006-4-12 20:3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爱情的冰川悄然移位


  心中的憧憬鹤兮鹤翔


  ——题记


  第一章


  在香格里拉一座雪山的南麓,一座低矮墓丘映入眼帘,千百只黑颈鹤在悲鸣。


  游客们一边接近鹤群,一边用力地将苞谷、洋芋投向它们,只见鹤群一边悲鸣不止,一边与游客保持等距离地后撤。导游员告诉游客,自从三君仙逝后,这里的黑颈鹤至今仍在悲伤,鸣叫不停。从导游员那里得知,来纳帕海一带越冬的黑颈鹤没有谁可以接近它们,只有三君一人例外。


  西岭雪跟随导游员来到那座墓前,强忍着泪水,默默地站立着,趁着人们聚精会神地耳听导游员解说之际,摘下白底带图案的贝雷式帽子,微微地躬身作了三鞠躬,随后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束红色的玫瑰花,摆放在 “三君之墓”的大理石墓碑前。


  碑文镌刻有:三君,男,汉族,籍贯和出生年月不详,自称来自东海之滨,诞生于雪飘之时,1998年春隐居纳帕海一带,与黑颈鹤为伴,2005年秋仙逝,生前热爱雪域高原,钟爱格桑花,著有《雪原拾梦》和《高原鹤恋》两部,立有遗嘱:死后将遗体埋葬在雪山上。当地老百姓称其为“仙鹤的保护神”,其事迹被设在美国的国际鹤类基金会作过报道,广为流传。


  “游客们,往下前方看,那就是三君生前居住的小木屋,屋子的下方是美丽的河流。”导游员继续说道,“再远处依稀可见的是著名的纳帕海草甸,黑颈鹤喜欢在那里戏水啄食。我们现在就过去领略一番。”


  游客们走后,西岭雪独自一人站立在墓前,再也抑制不了心中的悲痛,瘫倒在铺满雪花的墓碑前,嚎啕大哭起来,双手猛抓起雪花甩向墓碑,哭声叫骂声激怒了鹤群。它们不断闪烁着黑白鹤姿,尖声鸣叫,蜂拥而来,轮番啄她。她起先双手掩脸,没有反击,顷刻之间,头部、肘部、耳跟部、颈背、手背遭受雨点般的袭击,巨痛难忍,嘴里一直叫喊着三君的名字,可能是想起了三君曾经的一句留言,迅速地戴上那顶绣有“仙鹤衔玫”图案的贝雷式帽子。鹤群似乎明白了什么,咕咕地叫着,随即飞离,站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瞅过来。


  西岭雪愣愣地坐着,又一次摘下帽子,亲吻着上面由三君亲手绣的“仙鹤衔玫”图案,感觉一只孤鹤嘴衔一枝红玫瑰,在雪原上空起舞飞翔,耳边响起那年收到帽子后三君的留言:“如果在野外需要求救,请你戴上它。”


  西岭雪清晰地记得,三君喜欢雪人,曾经向自己要一张雪人的照片,可自己没有邮寄过。她拿捏着墓地上的雪花,滚出一个雪球来,用三片玫瑰花瓣贴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


  “这里就是三君的墓地。”另一个导游员话音刚落,又一组游客来到跟前。


  西岭雪默默地说道:“君,我是雪,我走了,有生之年还会来看你,让雪人在寒冷的雪原陪伴你,是我亲手堆成的,嗯。”她说完忙起身,用面巾纸拭去眼角的泪水,开始认真地张望四周。对面的山脉积雪线以上,白雪皑皑;积雪线以下,林木青青;半山腰一居小木屋醒目可见,那也是此行的热盼所在;山脚下草甸、沼泽、湖泊星罗棋布,一条河流迤逦而过。


  西岭雪依依不舍地告别长眠在雪山上的三君,恋恋有情地望着山坡上的鹤群,沿着雪地上游客们留下的向前延伸而去的脚印,继续追寻三君的足迹。


  


  第二章


  飞机进入香格里拉上空时,云层下方雪山若隐若现,江河、公路经纬交织,农家、湖泊和皱褶的山峦依稀可见,不久,一条四面环山的草甸呈现在眼前,还有色彩斑斓的湿地、梯田,蜿蜿蜒蜒,层层叠叠。


  走出机舱拾级而下舷梯,初冬高原的寒风袭面而来,四周的草木如长江北入秋时节的萧条,此时机场气温3℃。我所在的旅游团一行20人,在香格里拉机场拍照留念,背景是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一打听,分别是石卡雪山、叶卡雪山和辛苦拉雅雪山。


  机场出口处,一位藏胞卓玛双手举着一块“神州旅游”牌子,在热情地招呼我们。我来到机场大厅添加衣裤,正准备与这位卓玛合影的时候,另一位藏胞卓玛跑过来笑道:“这位扎西,你是我这个旅游团的。”并送给我一朵鲜红的玫瑰。我哈哈地笑了,闻了闻手中的玫瑰,多么开心的一支小插曲!原来同机抵达的竟有 “神州旅游” 两个团,我所在的团这位导游名叫卓玛拉。从机场乘车前往卓玛酒店的途中,卓玛拉还当着大家的面风趣地说:“那位卓玛太有吸引力了,扎西君一下飞机就迫不急待地和她合影留念!”我赶忙回答道:“哈哈,是她太热情太主动了!”


  我们在办理了酒店入住手续后,乘车前往纳帕海草甸、噶丹.松赞林寺游玩。一路上,卓玛拉向我们介绍香格里格的概况、名胜古迹和风土人情,其间穿插不少笑话,逗得大家一路前行,一路欢歌。


  一到纳帕海游乐场,我就急切地从藏民那里租来一匹白马。卓玛拉见状,从人群中穿插过来拍我一下,笑哈哈地说:“哇,你是选中了一匹白雪公主?还是白马王子啊?”她的一席风趣话,让我感到格外的愉悦。大家都各自骑着一匹马,行进在软绒绒的绿草上,互相不停地拍照留念。


  远处的雪山熠熠生辉,从亘古走来;近处的藏蓬、青稞架,在诉说康巴高原风情;宽阔的草甸上,一群群牛马在自由自在地食草,其脖颈下的铃铛叮当作响。我兴奋无比,一甩马绳,双脚一夹,喊了声:“驾!”“白雪公主”迈起轻巧的步伐,哒哒地向前方奔跑而去。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心!”我蓦然回首,见卓玛拉正挥鞭一匹棕色的马匹飞奔而来,就越发来劲,又甩绳、夹蹬,大声地喊一声:“驾!”两匹马儿你追我赶在绿茵茵的草甸上。


  “扎西君,快停下,担心沼泽!” 卓玛拉不停而紧张地喊道。


  “吁——”“白雪公主”闻声驯服地放慢了步伐,接着停了下来。


  卓玛拉从马背上跃身而下,迅速地跑到“白雪公主”身旁,不停地抚摩着它的脸部,并小心翼翼地扶我下了马背。


  “哇,我心跳都快两百了,吓死我了!” 卓玛拉挨着我,用责备的眼神盯着我。


  “不要这样吧,我的马术略知一二。”我对着卓玛拉眨巴一下眼睛说,“几年前在东山岛百亿城跑马场训练过,那时我骑的还是北方的高头大马呢!”


  “高头大马又怎么啦!别看我们的小滇马,虽然暴发力比高头大马略逊色一些,耐力可强呢!听说过茶马古道吧,长途跋涉全靠小滇马呢!就是当年红二方面军和红六方面军路过这里草甸沼泽地时,也离不开小滇马呢!” 卓玛拉愤愤不平地说着,然后又温情地补上一句:“可你知道吗?草甸上有沼泽,连当地牧民也敬畏三分。”


  卓玛拉说什么也不让我再上马背,说她放心不下,要对我负责。我和她牵着马边说边回程在草甸上。迎面与马背上同团的人们相遇时,有的人对我树起了大拇指,一个藏胞小姑娘怀抱着一只白色小羊羔,跑过来和我合影。卓玛拉笑哈哈地对大家说:“刚才我对扎西君说,如果他骑马时陷入了沼泽,就把我们的皮带连结起来,再叫扎西王师傅开车将他拖出来。”


  在乘车前往噶丹.松赞林寺的途中,卓玛拉又逗着大家说:“哈哈,现在大家可以打电话给家人说,今天你们把自己献给高原的马了!”


  


  独课宗藏家。一个初冬的夜晚。主人们有的手棒哈达,有的手把酒壶,有的手捧酒盘,和着音响用藏语同声歌唱《迎宾曲》,气氛异常的欢快、热烈。


  “扎西德勒!”一位扎西双手合十说道,然后逐一为客人献上洁白的哈达。


  “扎西德勒!”我双手合十答道,接受哈达,然后左手端起酒杯,用右手无名指接连三次在酒杯里沾着青稞酒,依序弹酒,跟着说:“敬天!”、“敬地!”、“敬朋友!”


  有生以来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场面,其乐融融。


  行敬酒礼后,我跟随大家上了杉木楼梯,穿过木制走廊,来到二楼大厅,观看藏族风情的家族歌舞联欢晚会。大厅雕梁画柱,富丽堂皇,四周长条桌上摆着青稞酒、酥油茶、酸奶酪、青稞籽、油炸果、簪抹和白糖,长条凳上座无虚席。观众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约150人。


  男主持人开始致辞:“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独课宗藏家做客。第一杯酒。现在请用左手端起您面前的酒杯,跟着我用您的右手弹酒敬天,然后一饮而尽。”


  主持人风趣幽默,他的话音刚落,又接着鼓动道:“因为曾经有一次客人踩一个洞,拿走一只母羊。现在如果谁能够踩塌楼板,送两头牦牛。干杯!呀嗦、呀嗦、呀呀嗦!”


  顿时,全场欢腾。我也和大家一道不断地边齐声高喊“呀嗦、呀嗦、呀呀嗦!”边和着节奏整齐划一地用右脚踩楼板。可楼板厚实无比、巍然不动,晚会一下子进入高潮。


  整场晚会持续将近两个钟头,以歌舞、游戏节目为主,其间穿插许多康巴地区的风土人情介绍,主客之间互动性极强,充满阵阵笑声。特别是《娶亲》游戏节目,将晚会推向最高潮。


  《娶亲》游戏中“新郎”资格,为“新郎”资格争夺赛冠军获得者。比赛规则是,每个旅游团推荐1名参赛人,8名参赛人经过3轮的淘汰赛,一人胜出。在全场掌声雷动、众人跃跃欲试的氛围中,我和其他7位客人先后站到台前。


  “让会终身后悔,不让会后悔终身!” 主持人大声地说道,把一条数米长两端打结的红色布条子分别搭在参赛人的后颈,再穿过胸前、绕过裤裆,然后参赛人双双背向趴在楼板上各自向前对拉,谁先碰到身前木架上的铃铛谁赢。随着裁判员的指令一响,顷刻,掌声、喝彩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在一阵又一阵“呀嗦、呀嗦、呀呀嗦!”加油声中,我在这个类似拔河的“新郎”资格争取赛中,意外地获得冠军殊荣。


  主持人牵着我的手诙谐地说道:“请问:是圣洁的雪山把您挽留?还是洁白的哈达把您迷恋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位卓玛就把我带到一间里屋。


  当我以藏族新郎服饰打扮出现在大厅时,主持人再次牵着我亮相给大家,“哇,多么高大、英俊、刚毅的‘新郎’!简直就是青藏高原标准的牦牛!今天和新娘完婚后,明天要想生活好,天天吃草,不,吃虫草。”场上又是一片笑声。  


  在欢快的鼓乐声中,一队扎西、卓玛护拥着披着红头盖藏族“新娘”出现在大厅。扎西们高兴地把我抛起,追问我当着大家的面答应送什么礼物给“新娘”。在几分的尴尬中,我脱口而出:“送我的爱心给新娘!”


  “大家都听到了吧,‘新郎’说把他的爱心送给‘新娘’。按照藏族的习俗,掀起‘新娘’的红头盖后,你就留在青藏高原了。请问‘新郎’,你答应不答应?”我当即回答主持人道:“答应!”


  当我掀起“新娘”的红头盖时,惊讶不已,原来“新娘”就是导游卓玛拉!在与“新娘”对眸的瞬间,明显感受到彼此有着一股强烈的爱意交流。我和“新娘”当场举行敬酒礼,先后敬天、敬地、敬父母、敬朋友和夫妻互敬。在主持人的撮合下,我当众在“新娘”的前额上亲吻三下。


  主持人继续说:“现在请‘新郎’将‘新娘’背进洞房!祝您早生鬼子,不,早生贵子!” 场上“呀嗦、呀嗦、呀呀嗦!”此起彼伏,脚踩楼板声连绵不断。在我犹豫不决之际,“新娘”温情地向我点了点头。我躬身背起“新娘”在大厅上转了一圈,然后径直奔向“洞房”。主持人又打趣地在我身后甩了一句:“这是有史以来进洞房速度最快的一次!”


  


  联欢晚会结束后,我回到卓玛酒店。可能是高原反应,抑或是在晚会上过于兴奋、饮酒过量的原因,我开始感到两边太阳穴和后脑勺隐隐作痛,接着感到肚子咕咕作响,身体有了发冷的征兆,就口服几粒龙虎人丹,作简单的洗漱,然后上床准备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长时间似睡非睡,脑海里总是漂浮起游玩纳帕海、松赞林寺、联欢晚会的欢乐情形,特别是卓玛拉的身影挥之不去。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卓玛拉。我的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苍白!” 卓玛拉惊讶地问道,同时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感觉到别样的温热和柔软。


  我如实道出自己身体不适的感受。卓玛拉说是高原反应,明天到了丽江症状就会好转。我想泡一杯热茶,她说她自己来泡。因为身体怕冷,我就背靠在床头上。她端来一杯开水,坐在我的床头,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中取出一瓶正汽水让我服下,接着用纤嫩的手指搓揉我的太阳穴,用温热的手掌刃轻轻地敲打我的后脑勺。在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的问话:“笑什么?”好像在和谁说话。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从梦中醒来,全身发抖得厉害,马上就要上吐下泻,即起床,还来不及开灯,就用双手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向卫生间跑去,整个身体连推带撞卫生间的门扇,“咣”的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人却傻眼了。腾缭的雾气中,一个剔透无比的身躯亭亭玉立在浴缸中,两只娇嫩白晰的乳房滑落着透明的液体,曲线形的细腰和平滑的小腹跳动着清纯的音符。当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唰”的一声,浴帘被拉上了。一时间,雅雀无声,随即,就是上吐下泻的噪音。


  我从卫生间出来,一下子钻时被窝里,感到无限的内疚和羞愧,身体哆嗦得更加厉害,听见卓玛拉在穿衣、开灯、倒开水的声音,然后走过来轻轻地掀起我的被角。


  “你高原反应厉害,喏,再服用些正汽水。”


  “对不起。”我用祈求原谅的目光望着卓玛拉,“我刚才不知道你在卫生间里,以为你回去了。”


  “你很在意吗?今晚我们不是举行过新婚典礼了吗?” 卓玛拉微笑地说道。这使我安慰了许多。我起身背靠在床头上,这次口服了两瓶正汽水。过了一会儿,她又从小背包里取出些许的盐巴,撒在茶杯里冲开水让我喝下,说可以预防虚脱。我喝下这杯温热的盐开水,无形的暖流遍布全身。


  夜深了。我的症状渐渐地好转,多次请求卓玛拉回去,她说放心不下。其实我心里也舍不得她离开。许久,我们默默无语,相互之间感到深深的眷恋。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此时阿波罗如果能够常睡不常醒该是多美!我来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窗户里侧的雾气凝结而成的小水珠从玻璃滑落而下,继而推开一缝窗户,外面寒气袭人。香格里拉的夜晚静悄悄。


  


  第三章


  清晨起床推窗而惊,漫山遍野白雪皑皑!仔细一看,原来下雪了!窗外屋顶上、墙头上和工地的杂物上,堆积有半公分厚的雪。昨天卓玛拉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上周才下过一场雪。”


  在酒店院子停泊的几辆越野车旁,我用手聚拢车上的雪,终于滚出个拳头大小的雪球。没想到,雪球似冰块,坚硬得很,偶尔能看见雪粒纹。我使劲抓捏雪球,抓捏不了,就左右手轮流把玩着雪球。体温的缘故,雪球越玩越小,水珠不断从指缝渗出。我感到手心冰冷,右手无名指好像没了神经似的麻木。出了院子,公路两旁松树枝桠上附有洁白的雪花,草坪上、江河畔白花花的一片,只是从江河的中央还能看见一泓苏醒的绿藻。极目远望,轻纱素裹掩不住满山头的暗褐基色——几近于火烧山留下的色彩,给人以秋实之美,山腰上的一处白桦树还是那么艳丽。


  乘车前,人们急切想在附近拍摄一张雪后合影,卓玛拉说前方小中甸有的是雪景,还描绘了如下的景色:草甸、牧场、河流、峡谷。遗憾的是,一路前行,草甸上的牛马越来越多,雪景却越来越淡。作为补偿,她让我们憧憬无比:朋友,来年重上康巴高原吧!5、6月的草甸,紫红色的杜娟花成片成片的,一望无际;到了7、8月,漫山遍野的野花,飘逸着醉人的芳香;入秋时节,蓝天、白云,还有格桑花,5月还是满眼的金黄,9月就染成满草甸的火红!


  我们在虎跳峡镇用过午餐,然后乘车继续前行来到金沙江虎跳峡。眼前800多级台阶,有的人在往下走,有的人在往上登,不在山高路险。对面的那条凿崖栈道,从古人走到今人,还在不停地延伸。车辆回到虎跳峡镇路口时,卓玛拉先行下车,说自己要换乘班车回香格里拉。临别时,她无限深情地唱了一首《送别歌》,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往事攸攸白雪皑皑


  一山一水总牵情


  宽阔的草原想为你延伸


  圣洁的雪山想把你挽留


  奔腾翻涌的金沙江啊


  哈巴雪山在这头


  玉龙雪山在那头


  ……


  短暂的相处,永恒的难舍,感觉得出大家的掌声比较稀落,难舍得连我都没有足够的勇气起身道谢。唱罢,卓玛拉下了车,站在公路旁缓缓地向我们挥手道别。


  旅游车载着大家往丽江方向前行。卓玛拉送别的歌声在我的耳畔不停地回荡:


  前方的旅程


  祝你一路平安


  往后的日子


  请你记住心中的香格里拉


  


  旅游车在长江第一湾停了下来,我们拍了几幅照片留念。在香格里拉通往丽江的路上,田间地头的金黄色玉米连绵着秋的思念,道旁一株株白杨树摇曳着告别的情怀,霜红的树木不时出现,天边的浮云近在眼前。到了丽江,地陪胖金妹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在丽江纳西族玉水寨,胖金妹说:“你们从香格里拉过来,找到心中的香格里拉了吗?”原来“香格里拉”为外来语,意为“世外桃园,人间仙境”,藏语意为“我心中的日月”。她说,人们永远找不到《消失的地平线》里所描述的香格里拉,真正的香格里拉,其实在每个人的心中。随即我拿出手机,编发一则短信:“卓玛拉,我心中的香格里拉!”


  此时我正置身于万花丛中,株株大红的火把果,簇簇金黄色的沙棘,丛丛艳丽的樱花,还有错落有致的圣诞树、五角枫、三角针、刺槐、油桃、柳杉等等,不计其数。我的目光越过满山的绿色丛林,仰望巍峨的玉龙雪山,它是那么的耀眼。从胖金妹那里得知,虽然国内外有志者也曾作过不少的尝试,至今雪山主峰仍为处女峰,尚未被人类征服过。


  离开玉水寨,行车个把钟头,我们来到玉龙雪山乘坐缆车。当我登上海拔4506米雪山游乐场时,兴奋无比,触景生情,即刻拿出手机编发一则短信:“西岭雪,我终于拥抱玉龙雪山了!亲爱的,好想你!”接着我火速融入欢快的人群,欢呼雀跃,一下子就打起雪仗来。一阵闹腾下来,大家忙着各自的游乐项目。我躺在雪地上,深情地亲吻一口久盼的白雪,轻声地说了一句:“亲爱的,两年了,我终于见到了你!”然后我试着滚雪球,堆雪人,一把一把地吃雪,在雪地里奔跑,来到斜坡上滑雪,再登上人工栈道,在海拔4546米的高处打光膀拍照留念。再次回到游乐场时,我余兴未艾,独自一人踩过百步远的雪场处女地,面对着众多的游客,高唱一首歌的片段,唱罢还大声地押了一句:“呀嗦、呀嗦、呀呀嗦!”同伴们高兴地笑着,胖金妹却面露愠色,不断地比划着打住的手势。我才想起登山前她所交待的注意事项——上山时不要大声喧哗。原来,临近的山坡上400万年前形成的冰川群,属于温冰川,外寒内温,每年正以50-100米速度悄悄地下滑、移位。我乘坐缆车下山时,默默地目送着那片冰川群,在阳光下辉绿辉绿的。可当年它可能也像眼前的雪山一样洁白。


  当天晚上,我们游玩丽江古城。大家在四坊街打跳,在小桥流水旁拉歌。我花了10元钱,从一位纳西族姑娘手中捧过来一盏祈愿灯,漂浮在古城的“秦淮河”上,带着雪山圣洁的恩泽,祝福心中的香格里拉。


  


  在白色镇邪塔前的香炉内,一把把松枝噼里啪拉地焚烧着,卓玛拉牵着我手顺时针绕塔三圈,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然后两人欢快地爬上一个山坡,她教一句我跟一句道:“石卡山,曾经出现马鹿的山”;“叶卡山,美丽湖的山”;“辛苦拉雅山,像剑峰一样的山”。卓玛拉突然高喊一句:“我把第一次献给了高原的‘白雪公主’!”“我把…哇,上你的当了,我罚你!”我立马追逐着卓玛拉,一阵欢笑后,在一个巨大的金色转经筒旁亲密地拥抱。卓玛拉又调皮地甩出一句:“你还不松开,转经筒转一轮等于一年,我们这下可成仙了,一次拥抱就是一年!”在我松开双手的瞬间,卓玛拉飘飘然地升起,飞向蓝天白云,前方浮现出一座座错落有致的高原雪山。“哇,你原来是只仙鹤!”我惊醒了,原来自己睡梦在丽江自大理途中的旅游车上。


  


  第四章


  西岭雪告别了三君的安息之所,穿过积雪线和与河流相连的青翠權木丛,捏着脚行走在吱吱嘎嘎作响的狭窄原木桥上,桥下是源于雪山的潺潺作响河流,流向前方渐渐开阔的河面,与周围的草甸、沼泽汇成一系。过了木桥,沿着弯弯曲曲的上山小道,来到小木屋前。随后而来的鹤群“咕—嘎、咕—嘎”地鸣叫着,从小木屋的上空飞翔而过,美丽而优雅的舞姿消失在远处的湖光山色里。


  小木屋三开间,依山而搭,坐北朝南,前有河流,后有峭壁,西有溪涧,镶嵌在绿色丛林中。西岭雪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篱笆门,里面是一个篱笆围成的草坪,地毯草与攀援在篱笆墙上藤类植物与四周的绿色融成一体。草坪里靠近溪涧的一侧有一张天然的石桌,石桌的北侧有一张人工石凳,有一位蓄满发须、身着白色唐衫、头戴黑沿白顶礼帽老人,好像在写着什么,一只黑颈鹤伸着长脖子娇依在老人的左手臂上。篱笆墙的东、西、南侧各有一排石桌、石凳。后来据说那三排石桌、石板凳是香格里拉旅游部门而置的。几位游客冒着严寒坐在石凳看书,不时地议论着什么,众多的游客则进进出出小木屋。


  迈上三级台阶,就是一个门位宽的石块铺就的屋檐走廊。中间一间为厅堂,厅堂大门的左侧挂有一块“三君旧居”的匾,厅堂东侧和西侧的两扇门边各挂有一块“雪屋”和“鹤屋”的匾。西岭雪步入厅堂,厅堂正中挂有一幅雪山、仙鹤为背景的蓄满发须、身着白色唐衫、头戴黑沿白顶礼帽老人的画像,相互对眸的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油然而生一缕莫名的伤感;厅堂四周挂满风姿各异的黑颈鹤画照,据说多为三君生前所画所摄;厅堂西侧柜台上摆满食杂、书册和旅游纪念品,一位姑娘在柜台内正忙着销售,许多游客在购买三君所戴款式的礼帽、三君生前所著的《雪原拾梦》和《高原鹤恋》两本书。西岭雪也买了一本《高原鹤恋》,对着封面上与厅堂那幅款式一样的画像不停地亲吻。


  “《雪原拾梦》不要吗?是《高原鹤恋》的姐妹篇,都是三君生前所著。”


  “谢谢,我有了。”西岭雪回答道。


  “听你的口音,来自北方?”姑娘见到我时愣了一会。


  “嗯。”


  当西岭雪从厅堂出来时,从眼睛的余光中仍然感觉得到那位白族姑娘还在打量着自己。


  游客们跟随导游员来到西侧鹤屋,屋内弥漫着烘烤焦味,一位蓄满发须、身着白色唐衫、头戴黑沿白顶礼帽老人正在灶台上烤着洋芋。听这位老人说,洋芋是三君生前隐居小木屋的日常主食。灶台旁放置一只陶制水缸,接着流经一条从山上而下的塑料管的山泉,泉水不停地溢出缸面,再通过毛管竹排到溪涧。屋内除了地板上摆放有一架四方形的铅制火碳和玻璃窗户边摆放有一架菜橱外,还摆放有几只木箱,分别存放洋芋、玉米、荞麦等食物。墙角堆放有木柴、玉米秆、荞麦秆等燃料,以及竹篓、扁担、木桶、锄头、斧头、钢钎、凿子等工具,想必是君生前生活和无偿喂养鹤群所需。屋内北墙侧,导游员搬开一只木箱,反向而置,箱体上出现“小心洞口”四个醒目的红字,然后叫一位游客帮忙,一起抬起一块百斤重的方形石块,顿时一道亮光自地板下照射上来。


  “游客们,小心点,下面是地下室,一个一个跟着下来。”


  一声声赞叹从地下室飘了上来。西岭雪顺着设有护手的木梯,拾级依序而下,感觉到有几丝冬日山体里释放出的暖气。


  地下室自然天成。主室约30平米,高约6米,基本位于鹤屋的下方,从洞口处看,鹤屋与主室约有1米的岩体间隔。主室的南壁、鹤屋灶台的下方、紧贴着主室顶板处,人工凿出一洞穴,长约2米,高约1.8米,深约1.5米,上有木底床铺,主要是作为严冬时三君睡眠之所,以获取上方灶台传递而来的热量御寒。洞穴两边的石壁上铆有两枚向上弯曲的膨胀螺钉,三君上洞穴后用以安放洞穴木梯,同时也可在睡眠时防止跌落和不测时防御野兽袭击。主室的东壁,人工凿出一条地道,与小木屋三开间相通。主室的西壁,有一窗户大小的缺口,由几节原木竖横牢固地支架着,配有不锈钢细小网格,外下方几步处就是溪涧。主室的北面,有一扇木门,也配有不锈钢细小网格,透出木门,有一道斜伸而上的一线天,仰首可见洞外绿色。听导游员介绍,一线天上面还有鹤巢,并且演绎出一个美丽的传说。


  西岭雪从小木屋出来,来到草坪上石桌旁,请游客帮忙拍下了三幅照片。一幅是她紧依着“老人”蜡像、左手绕过他的脖子抚摸着他的左脸、将自己左脸贴着他的右脸;一幅是她蹲在那只鹤的身旁、双手抚摸着它的脖子;另一幅是她弓着身依在“老人”、鹤中间,左右手分别搭在他和鹤的身上。在此后的日子里,她时常对着这三幅照片发呆,久久地看着照片背景厅堂大门上那副对联:“人孤一时雪原拾梦,鹤孤一世高原鹤恋”。而每次看对联的时候,耳畔仿佛都在回荡君在回答横披时的声音:“雪鹤同宇。”


  导游员告诉大家,因为三君生前立有遗愿:未经在厅堂柜台售货的那位姑娘同意,雪屋的门锁将永久关闭。所以从地下室上来后,有的游客就到厅堂找那位姑娘理论去了。


  一批又一批的游客走了,西岭雪暗自神伤。在她和那位姑娘的眼神互动中,彼此不言自明。当晚,西岭雪在小木屋住下了。姑娘自称严金花、白族人,西岭雪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三君的情况,更多的情况是从《高原鹤恋》中得知和体悟的。


  


  第五章


  在接下来的两天旅程里,我无暇欣赏大理、石林等地的风光美景,安不下心耳听两地导游员胖金花和阿诗玛的热情洋溢的介绍,心猿意马地拨弄着手机,时而编发短信给西岭雪,时而按照卓玛拉留下的号码点击着数字键,可双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我和西岭雪的爱情小舟平稳地航行了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领略到了人生海洋无限的美好风光。正当我沉浸在甜蜜和幸福之中的时候,一股股凶猛的恶浪冲撞而来,致使这艘小舟顷刻间留下了一道道致命的伤口。这让我联想起布鲁斯.施图茨所作的题为《恶浪》的文章。文章写到:“恶浪似乎不符合波浪相互作用的常规。在形成恶浪的波浪中,风和水流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各个方向撞到一起,波浪以非线性的方式叠和,形成高度和强度惊人的反常波浪。”


  十天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一回到家里,我飞也似地来到电脑前,在qq里给西岭雪留言:“雪,君回来了,你在吗?”直到晚上,西岭雪终于上线了。她感觉到了我不安的心情,为我点了一首黄品源《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歌曲,还问我心情为什么不好呢?她笑哈哈地问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这时,她不停地变化着聊天场景,问我喜欢吗?我兴奋不已,连声说着good!


  蓝天雪地


  三君寻觅


  西岭雪说我总是哄得她很开心。我说不是哄,是真爱。她反问开始时不是说友爱吗?这时,我调皮地问道:“好爱君吗?”她说自己不知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我对她说,十天了都没有陪伴她打牌,现在好想陪她打几把牌。万万没有想到我先坐下来,她却和另外一个人相对而坐,打了几把起座后,她又是和那个人搭档。我的心凉了半截,这可是两年来从未遇到过的事!我深深地反思自己。这夜,我和她的关系几近断送。  


  “雪,生我的气了吗?”


  “不知。”


  “可能。”


  “那我们以后不要见了!”


  “如果这样,我会不答应吗?一个月内不找你行吗”


  “什么意思?你要同意我们永不相见。”


  “误会了。我有点乱。如果这样。有一个条件行吗?”


  “什么?”


  “现在再让我看一眼。”


  “为什么?”


  “蓝天雪地,三君隐匿。永祝雪一生幸福!”


  “原来如此。”


  “感谢雪给我的难忘。”


  “你真的不要见我了?”


  “三君心留在蓝天雪地,会祈求999后的第一朵玫瑰。可我还没有一张雪人照啊!”


  “我好想你抱抱我。”


  “雪人照会陪伴我著书立说啊!什么时候给我一张好吗?东海是君的故乡。孤雁南飞,三里两回头。雪人照,雪人照,雪人照…你不是答应过给我一张雪人照吗?”


  “你忘了我吧!你是个好人,我曾想做你的妻子。”


  “永存心底。答应我,要好好找个爱人,好好保重玉体。只是我好想拥有一张雪人照啊!好让它陪伴君。”


  “我想你会留我,可你没有心!机会给你,你却不要!”


  “有心!雪人照,雪人照,雪人照...”


  “命该如此!”


  至此,我预感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紧接着“bye ”一声,证实了我的预感。我无力地回复一声 “bye”。


  打这以后我和西岭雪的关系渐行渐远,感觉得出彼此仍然牵挂着对方,偶尔也上上网聊聊天。只是到了逢年过节,我的失落感就非常的强烈,每当此时,我坐在电脑前形只影单,倍觉凄楚,感慨万千。圣诞节平安夜,依然不见她的身影,我无限眷恋地作了一首《雪寄圣诞.回望北国风光的君》诗作——“如果迷路了/请您告诉/他回到酷暑的南方去了/如果忘不了/请您告诉/他的心留在蓝天雪地了/如果不见君/请您告诉/东海是他的故乡/在这圣诞之夜/祈求您老人家/许愿远方的人一生平安!”到了情人节那天,我感伤、绝望到了极点,就在当天夜里,非常想念西岭雪,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往日雪花飘然的情景,耳畔回荡着“君,从今后你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声音,随即作了一首《梦你飞》歌曲以抒发心中的情感。作罢,我时断时续地哼道:   


  春天梦你飞


  追逐在云里


  春雷一声梦醒了


  捧雪的双手流淌着热泪


  心上的人你放心飞


  我会好好对待自己


  冬天啊飘雪


  ……


  每当哼到“一朝别离、永世懊悔”时,我都会暗然神伤地言梗语塞。此时我越发想念起卓玛拉来,仿佛她是我沉浮在情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心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那天,我在电视里看到关于黑颈鹤的节目,对“人孤一时、鹤孤一世”这句解说词,感触至深,发誓对“心中的日月”像黑颈鹤般至情与专一。想着想着,耳畔不停地回荡着卓玛拉的声音:“错”,藏语是“湖”的意思,藏民说“湖”是“海”的儿子,所以,“纳帕错”藏语是“森林背后的湖”的意思,“纳帕海”也是“森林背后的湖”的意思。我拿出那次香格里拉旅游之行影集,静静地欣赏着自己在纳帕海与卓玛拉的双人合影,回忆着与她追逐在纳帕海森林里的情景,嘴里时断时续地哼起《梦你飞》的下阕:


  ……


  秋天啊红叶


  春天珍惜


  一时相遇


  永生痴迷


  明天无语迎春里


  年年的情人玫瑰送给你


  这夜,我彻底失眠了!在qq里不知点击了多少日、月和红玫瑰图标。后来清醒过来一看,这些日、月和红玫瑰图标全发送给自己了。下半夜,我整理了许多尚未编发出去摄影图片和文稿,拟了一份向野生动物专栏负责人的申请,请求自己趁年轻到香格里拉专门从事拍摄黑颈鹤越冬栖息的场景,同时寻觅“心中的日月”。


  


  第六章


  四月的香格里拉乍暖还寒,草木吐新。时隔半年,我第二次踏上这魂牵梦绕的土地,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出了机场,几位卓玛在热情地招呼各自的旅游团,这时我才发觉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哈哈,这位扎西,你是我这个旅游团的?”眼睛的余光中,一位穿红色藏袍的卓玛跑过来拍了我一下。多么熟悉的身影!我惊喜了一下,迅即又定睛下来,慌忙地回答道:“是,不,不是。”


  “你去哪里?”一位的士司机问道。


  “去哪里呢?”我自问道,“去卓玛酒店吧!”


  到了卓玛酒店,我又一次入住302房。一样的床铺,一样的窗帘,一样的灯饰,连茶几上花瓶摆设也和原来一模一样。我搬过来一张软垫小方凳,静静地坐在床头,想像着卓玛拉为我喂药时的情景。


  “后脑勺还痛吗?”一位酒店女服务员问道,她手上端着一碟水果进来。


  “还痛,太阳穴痛得也更厉害了。”我回答道,“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事,半年前也来过这里一次。”


  女服务员离开了房间。我想作简单洗漱后休息一会。一进卫生间,“唰”一声,我惊了一下,浴帘依旧不动,却从鼻腔里窜出几滴鲜血。


  


  独课宗藏家。一个暮春的夜晚。


  主人们有的手棒哈达,有的手把酒壶,有的手捧酒盘,和着音响用藏语同声歌唱《迎宾曲》。气氛异常的欢快、热烈。


  “扎西德勒!”一位扎西双手合十状说道,然后逐一为客人献上雪白的哈达。


  “扎西德勒!”我双手合十状答道,接受哈达,然后左手端起酒杯,用右手无名指接连三次在酒杯里沾着青稞酒,依序弹酒,嘴里说道:“敬天!”、“敬地!”、“敬朋友!”


  我又一回参加这样的场面,其心突突。


  行敬酒礼后,我跟随大家上了杉木楼梯,二楼拐弯处小客厅的铅制火碳依旧摆在那个位置,火碳架上仍然放着几盘烤羊肉。到了二楼大厅,家族歌舞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我选个靠后排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主持人依然那样幽默风趣,观众依然兴高采烈,脚踩楼板的声音依然那样此起彼伏,却激发不起我往日所具有的那股热烈心情。


  又到了《娶亲》节目,我的心儿却开始七上八下地跳着,主持人说些什么也没有听得清楚,“呀嗦、呀嗦、呀呀嗦”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新娘”终于出场了!我怀着既胆怯又期盼的心情,慢慢地抬起头来瞧一眼,可“新娘”依然披着红头盖。


  “大家都听到了吧,‘新郎’说把他的爱心送给‘新娘’。按照藏族的习俗,掀起‘新娘’的红头盖后,你就留在青藏高原了。请问‘新郎’,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


  “话得说在前面,可不能假心假意呀!大家说对不对?”


  “对!”


  “半年前有一位叫扎西君的‘新郎’也答应把自己的爱心献给‘新娘’卓玛拉,可后来害得我表妹卓玛拉死去活来,人也失踪了。”


  主持人略作停顿后又甩出一句:“第二天,扎西君登上丽江玉龙雪山时,还发错一则短信给我表妹,说什么‘西岭雪,我终于拥抱玉龙雪山了!亲爱的,好想你!’”即刻,全场爆发出一片笑声。


  我感到无地自容,如坐针毡,脸上火辣火辣的,好像周围的眼睛都在朝自己这边瞧。我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看节目了,直到晚会结束,仍然不知道今晚的“新娘”到底还是不是卓玛拉,也不知道主持人所说的卓玛拉失踪的话是真是假。但联系前前后后,直觉告诉我,卓玛拉是出什么事了。


  来时还怀着一丝的希望看见卓玛拉的出现,去时连闪出向主持人证实一下的念头,每每都感到羞愧。晚会结束后,我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灰溜溜地回到卓玛酒店。


  自此,我卧床不起,太阳穴、后脑勺隐隐作痛,流鼻血,呕吐,腹泻,打摆子,这些高原反应的症状,加上心病,将近折磨自己一个月。


  


  几场春雨过后,纳帕海荡漾的湖水悄悄地追赶草甸,一湖的绿色爬满了四周的青山。


  我支起摄影架等候黑颈鹤的出现,想像着如何捕捉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图景,然后再配篇文稿发送给野生动物栏目。半天过去了,担心错过了时机,黑颈鹤身影全无,或许已经往青海高原迁徙而去了。


  “卓玛拉,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黑颈鹤呢?”


  “‘来时不过九月九,去时不过三月三’。这个季节早晚可以看到黑颈鹤在草甸上觅食,不过要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观察。”


  我背着摄影架路过一片沼泽地时,条件反射地想起半年前和卓玛拉的对话,心有不甘地盼着傍晚的来临。刚好一位藏民路过,向他打听起卓玛拉的情况。对方说自己也好久没有见过卓玛拉,听说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说这里离她家还有一段路。按照他手指的方位,我回过身,一路前行,左边是堆满笑纹的纳帕海。


  柏油路向右拐个弯,青蛇般并排着一条小河向山的深处蜿蜒爬去。卡斯特地貌的小河两岸,松树、云杉、冷杉、红豆杉遮天蔽日;一张张石灰岩溶洞口吞流吐气,哼着潺潺之音;小精灵们不时飞来飞去,搭在牛背上和鸣着春曲。不经意间,再一次右拐弯,过了一道峡口,眼睛一亮,一片草甸铺展在面前,四周山峦平缓,梯田逶逶迤迤、层层叠叠,一丛刚吐新绿、还含箱红的白桦树林掩映出几栋土墙藏房。


  “请问这位扎西,卓玛拉的家在这里吗?”


  “前面那座有大院子的就是。”小伙子答道,睥睨我一会。


  我来到卓玛拉家附近的一个青稞架下,一时没了主意。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大门和土垒的围墙上方贴着草垫,上面生长着绿色;房屋两层三开间土木结构,由几根巨大的方形杉木本色柱子撑着;墙体上的窗户呈典型的藏族风格、黑色大理石边框、为牦牛角横断面梯形状造型。过了一会,一位中年藏民在院子大门外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进了院子。这时,我才感到情况不妙:“大门一米开外有一道白色石灰线!那位藏民是在白线外驻足的!”


  将近过了一个钟头,这位藏民牵着马从院子出来,另一位五六十岁模样的看起来是主人的藏民跟着出来,两个人紧握着手又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中年藏民上了马背离开了,主人回到院子里了。


  “藏家人习俗,如果离大门一米处划一条白线,是主人在告诉客人自己的家人有危重情况。” 卓玛拉说,“客人不能骑着马进院子,必须在白线外牵着马进来。”


  我的整个脑海一直在回荡着卓玛拉的声音!我径直地向院子走去!


  “汪!汪!汪!”我吓了一大跳,在离院子尚有三四十米的距离时,只见院子里一条硕大的藏獒在歇斯底里地狂吠,容不得我半点的再靠近。夕阳就要落山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告别了卓玛拉的家,回程的途中,摄影架像恶魔般附着在我的身上,溶岩洞张着血盆大口狂嚎,满天的阴影在盘旋嘶鸣。


  


  第七章


  严金花将西岭雪引进了雪屋,两人置身在蓝天雪地的氛围里。一张双人床上面配置的被褥用料讲究,轻盈无比。可以看得出,这房间布置崭新无比,纤尘不染,没有谁进来睡过。  突然,西岭雪感到眼前一亮,靠门的一道墙上并排挂着两幅俏佳人彩照,边框下边写着:“没想到在红色衣裳的后面,还有金黄色的惊喜!”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面对着两幅彩照痛哭起来。一时间,严金花受她的影响,和她抱在一起痛哭,伤心得死去活来。


  西岭雪告诉严金花说,刚才看到两幅自己的照片时,感到好对不起三君。当初三君说好需要由自己亲自拍摄的一张雪人照,因为自己不善于摄影,就答应合适的时候发送一张个人照给三君。后来自己发送一张着红色上衣的个人照给三君,接着又发送一张着金黄色上衣的个人照。三君接收后兴奋无比,当即在qq里留言:“没想到在红色衣裳的后面,还有金黄色的惊喜!”三君说自从认识自己后,一直好喜欢雪,如今三君走了,自己还欠三君一张雪人照。西岭雪说,和三君在网上相识、相知到相爱的两年时间里,自己和三君话语投机,心心相印,每日守候在电脑旁等待着对方的上线。可现实是残酷的,彼此隔着千山万水,连一次都没有相聚过。因此,自己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经常对三君抱怨道:“我在等待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在这期间,自己和三君互相陪伴,一直在网上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聊天、打牌、听音乐形影相随。8年前,在三君前往云南香格里拉等地旅游的十天时间里,另一个男人窜进自己的心里,陪伴自己打牌、聊天,消磨寂寞难忍的时光。说实在的,对于三君和这个男人,自己都喜欢。可就在自己患得患失之时,接收到三君一则莫名其妙的短信。这则短信内容是:“卓玛拉,我心中的香格里拉!”至今自己仍然不知道卓玛拉在哪里,只知道她是当时的香格里拉的导游员。这是从三君那里得知的。当初,三君还告诉自己说,“香格里拉”为外来语,意为“世外桃园,人间仙境”,藏语意为“我心中的日月”。至此,自己感慨两年的网恋敌不过两天的生生接触,三君也感慨日日夜夜的e网情深飞越不了万水千山。


  西岭雪还说,有一个晚上和三君聊天,三君问她想必现在的男人长得很帅,她说还没有没见过,只是他蛮幽默的,和他聊得很投脾气。她不想说谎,是喜欢那个男人,问三君会否理解,还会爱她吗?三君回答说理解。


  事到如今,严金花告诉西岭雪说,她不是白族人,真名也不叫严金花,其实自己就是卓玛拉。八年前三君的那次云南之行,她在虎跳峡与三君分别后,也接到一则莫名其妙的短信:“西岭雪,我终于拥抱玉龙雪山了!亲爱的,好想你!”接到短信后,她痛不欲生,就再也不理三君的电话了。可几年来,她经常在睡梦中见到三君,就是白天,三君的身影也常常萦绕在脑海里。自此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突然,她跑出雪屋呕吐去了,回屋时告诉西岭雪说,最近一直想呕吐。


  这个晚上,卓玛拉再三请求西岭雪在雪屋过夜,说这是三君生前的特别嘱咐。西岭雪说三君和卓玛拉的心意她领了,现在卓玛拉身体不适,在雪屋住条件比较好,自己只想体验一下三君的隐居生活。说完,西岭雪来到鹤屋地下室,在壁上的那个洞穴过了一夜。


  


  第八章


  四周的雪山渐渐地消融,纳帕海的明水面悄悄地扩张,一群水禽在湖边觅食,啄碎了一湖的朝阳晨镜,波光粼粼。我踩过湿漉漉的草地,选个空旷处支起摄影架,调节好焦距,拉近镜头一瞧,真泄气,竟是一群灰雁、斑头雁和大大小小的水禽!我拉捋着患病一个月来的收获——未曾剃除也未曾想过要剃除的胡须,遗憾地琢磨道:看来要拍摄到纳帕海的黑颈鹤,又是秋冬时节的事了!


  “咔嚓”一声,一只黑颈鹤衔着一条小鱼、飞离湖面的瞬间定格在镜头上。我抬头而望,它已经飞翔在湖面的上空,向着对面的山头飞去,消失在绿色的丛林里。一叶知秋,一滴水见阳光。我欣喜无比,在等待一幅即将到来的群鹤场景。


  一两只黑影在对面的山头上盘旋,一会儿,黑影越聚越多,附近的几个山头满是的,仿佛远征前的集合。我聚精会神地等待着群鹤的飞临。可半个钟头过去了,未见一只黑颈鹤的到来,一个钟头过去了,情形依旧。太阳已经到了中天,清晨在纳帕海上觅食的灰雁、斑头雁和大大小小的水禽也不见了踪影。突然,传来一阵鼓乐声,对面的山腰间幌旗摇晃,一队人马正向山头聚集。“那不是卓玛拉家所在的村口吗?”我在心里喊道,顿生不测之感,旋即背起摄影架,疾步前行,向着对面山头而去。


  约摸半个钟头我赶到山头,那队人马已经消失在返程的林间道中。回过神来时,一座天葬台呈现在眼前。我顾不了那么多,跑过去一看,多么的怵目惊心!天葬台散落着一块块血淋淋的尸骨!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芳香!附近众多的秃鹫满意地张合着嘴巴、悠闲地整理着羽翼,稍远的树梢上的乌鸦虎视眈眈,正在焦急地等待秃鹫的飞离。从天葬台隐隐约约传来卓玛拉的声音:“天葬时一具完整的尸体到只剩下血淋淋的骨头,不过半个钟头的功夫,可见秃鹫争食的惨烈程度!”我差点瘫倒在地上,遂作一口深呼吸,稍为镇静后,循道前往村子看个究竟。到了村口,平安塔前风马旗噼啪作响,我双手合十,顺时针绕塔三圈,祈愿平安如风马先自己一步降临在卓玛拉身上。我依然站立在那个青稞架下,观察着进进出出卓玛拉家门的人们。


  “算是高寿,都91岁了。”


  “有卓玛拉消息了吗?”


  “听说后来到美国去了。”


  人们大都用藏语在议论着什么,偶尔也有一两句普通话飘进我的耳朵。我如释重负,离开前的一回首,那条藏獒正树着两只耳朵,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警视我这个不速之客。再次经过平安塔时,我绕塔三圈,亲吻一口依然在噼啪作响的风马旗,一身轻盈,如风又如马。


  路过纳帕海已是傍晚时分,那只黑颈鹤嘴里又衔着一条什么,还是向着那座山头飞去,消失在远山的暮色里。


  


  一只雌性黑颈鹤从空中掉落在纳帕海草甸上,不停地在湖边扑腾、哀鸣,另一只雄性黑颈鹤从空中飞抵它的身边,边拍打翅膀边围绕它转,其上空的百余只黑颈鹤在不停地盘旋。雄鹤时而腾空而起归群,时而又飞抵雌鹤的身边,嘴里不停地发出“嘎嘎嘎”的叫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只听见头鹤“嘎——”的一声长鸣,迁徙的群鹤跟随头鹤飞翔而去,不时回眸仍在草甸上折腾的那一对同类情侣。


  一觉醒来,似梦非梦。近年来,关于类似梦像中黑颈鹤的至情故事不绝于传媒。


  来到客房卫生间,在洗脸台墙上镜子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月前的年轻英姿,跟着我比划的竟然是一个小老头!黝黑发亮的脸庞仿佛正在释放积淀的紫外线,满脸落腮胡如暮春的纳帕海莺飞草长,一对眨巴的眼睛简直就是黑色森林里两口深邃的泉眼。小老头整理一下白色唐装,转了一下绣有“仙鹤衔玫”图案的贝雷式帽子,背挎一把藏刀,再携带上摄影架和些许食物,滑稽一笑,一长串从登山鞋发出“咚咚咚”金黄色的声音,催破香格里拉大街黎明前的沉静,向着纳帕海延伸而去。


  自天葬台那座山算起,又走过了两座山。当我准备艰难地趟过第三条溪涧时,“嘎”的一声,见一只黑颈鹤从半山腰的树丛中飞向纳帕海,我即小心地沿着溪涧攀登,渴望能够探寻到黑颈鹤的至情故事。即将来到那只黑颈鹤出没的树丛附近时,不时从溪涧的右侧传来“咕咕咕”的声音。根据平时了解的一些知识,初步判断这是一只雌鹤。我不忍心惊吓它,就坐在一块平滑的溪石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静待观察。这时,那只雄鹤回来了,它似乎发现了“敌情”,不停地在上空盘旋,见我许久未离去,它停靠在一棵白桦树上,将衔在嘴里一条小东西放在枝桠上,然后起飞、盘旋,不断地发出“嘎——”的叫声,感觉得出这叫声在提醒雌鹤,同时在抗议我。我支起摄影架拍摄了几张鹤景,再从食物袋里取出一些玉米和荞麦抛撒在附近的溪涧里,然后静静地离开溪涧。


  此后接连数日,我都来到这里,模仿黑颈鹤的叫声,努力接近黑颈鹤。每次离开时,除了抛撒些洋芋、玉米、荞麦外,还往溪涧里投放些昆虫、青蛙、鱼儿等。有一次,我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时,雄鹤也平静格格格地回应。我即试图再接近雄鹤几步,雄鹤不再惊恐。我把一尾小鱼平放在手掌上,然后伸出手臂,雄鹤注目一会,且喜且惊地移步过来,站立在一两步开外,试探性地伸过来脖颈两次后,第三次伸出脖颈啄走了小鱼,继而钻进了溪涧右侧的一个洞口。从洞里传来“咕-嘎、咕-嘎”的声音。有一天早晨,我接近雄鹤,雄鹤不再躲避。我高兴地在心里喊到:“终于可以接触到黑颈鹤了!”我轻轻地抚摩雄鹤身上美丽的羽毛,温柔地怀抱着它,把自己的脸贴在它的脸上,给它喂食小鱼。本想慎重起见改天探寻洞穴,但想着雌鹤一定有什么伤残在身,就试着进去。没想到,雄鹤不但不阻拦,而且还发出亲热的叫声。当我进洞穴的瞬间,雌鹤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试图向左边的“一线天”逃去。见状,我即停止脚步,咕嘎咕嘎地与雄鹤交流着。片刻,雌鹤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扑腾。我又从食物袋里取出几尾小鱼放在手掌上,雄鹤啄起小鱼,悠然地迈着细高的腿脚,步向雌鹤。听着低吟的“咕-嘎、咕-嘎”交流声,我心中无限感慨,果真是矫情、至情的黑颈鹤啊!自愧不如。借着“一线天”照射下来的亮光,我走了过去,发现雌鹤的左腿骨折,白花花的骨头外露着。我出了洞穴,找来一根枯木,用藏刀劈成两节,削平后回到洞穴内,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在雌鹤的伤口敷上,细心地加以包扎。包扎结束后,我观察了一下,洞穴内有一小洼水,旁边筑有一个鸟巢,“一线天”上方也筑有一个鸟巢。


  六月的纳帕海,碧波荡漾,各种野花竞相开放,琼花瑶草争奇斗艳。黄色的格桑花,紫红色的杜娟花,成片成片的,此起彼伏,一望无际。有一天,两只黑颈鹤比翼在纳帕海上空,然后消失在远山的丛林中。我兴奋无比,料想经过近两个月的康复,那只雌鹤可以自由飞翔了。


  当我跋山涉水来到洞穴时,两只黑颈鹤咕嘎咕嘎地叫个不停。我依旧从食物袋里取出一些软体小动物喂食它们,心中却充满无限的柔情。香格里拉的气温已经上升,纳帕海的水位已经暴涨,青海高原的鹤群已经在繁衍生息,可怜的两只候鸟啊,六月的纳帕海已不再是你们合适的家园!我三番五次地抱起雄鹤和雌鹤,久久地亲吻后,将它俩抛向空中,嘴里还不断地喊道:“飞吧,飞吧,展开你们的翅膀,飞向远方!”可它俩屡次又飞回来,每每将脖颈依靠在我的项颈上,嘴里不停地发出低吟的“咕-嘎”声。说实在的,我肝肠寸断,欲罢不能。许久,我左一下右一下深情地抚摩雄鹤和雌鹤。突然,我抱起雄鹤向上一抛,接着再抱起雌鹤向上一抛,两鹤似乎明白了什么,绕树三匝,只听见“嘎——”的一声,雌鹤跟随雄鹤依依不舍地飞翔而去,双双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仙鹤飞了,西岭雪走了,卓玛拉不知在哪里,面对宽阔空灵的纳帕海,我心生空荡荡的感觉。


  


  第九章


  春去秋来,鹤兮鹤翔,一晃7年。或许是我的真诚感动了上苍,在我即将命归西天之际,爱神却降临到我的身上。现在我躺在这座由自己建造的鹤屋病榻上,轻敲着笔记本电脑上的键盘即将完稿《高原鹤恋》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情感和语言来描述一个月前那一刻“心中的日月”的神奇出现。


  接连三个昼夜暴风雪后的一天早晨,冰天雪地,天气异常的寒冷,我想像着千百只黑颈鹤在纳帕海草甸闹着饥荒的情形,就挑着仅剩余的一担玉米、荞麦来到草甸。这些食物是自己用平日向野生动物专栏撰稿得来的稿酬从市场上买来的。当我刚出现在草甸上时,群鹤还像往常一样盘旋在草甸的上空,悠然地鸣叫,等待我的抛撒食物。突然,一阵嘶鸣,鹤群大乱,黑压压地冲着我而来,争先恐后地抢食担子里的玉米、荞麦。我惊慌了,随之滑了一跤,迅即踩破薄冰,臀部以下一骨禄陷入冰层,上身后翻,后脑勺被冰块磕破,直流鲜血。在我用双手撑起身体的同时,“吡叭”一声,我的身体进一步陷入冰层,明显感受到冰层下面的沼泽。我平伸着双臂,再也不敢动弹了!周围空无一人!争食的黑颈鹤还不时地踩过我的身体!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每试图挣扎一次,每一次都更接近死亡一步。我绝望极了,嘴里不时地喊着:“西岭雪,永别了!”“卓玛拉,永别了!”不知为什么,人之将死,最想念的是“心中的日月”。我即用手机给西岭雪发送一则短信:“西岭雪,永别了!”接着给卓玛拉发送一则短信:“卓玛拉,永别了!”这时,群鹤已经散去,一只雄鹤和一只雌鹤时而在我的上空不停地盘旋、长鸣,时而飞抵我身旁焦急地低吟。


  “叮铃铃”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扎西君吗?你怎么啦?我是卓玛拉。”


  “哇,你终于回话了!”我呜咽着,“快来救救我!”


  “你在哪?现在。”


  “纳帕海。我陷入沼泽,快不行了!”


  “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就来!”


  又“吡叭”一声,我以为是卓玛拉关机的声音,当我从如梦如幻中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至胸口,开始感到胸闷,牙齿打着寒颤。意想不到的是,两只黑颈鹤竟然分别用嘴衔着我的两只袖子,奋力地扑打着翅膀牵拉着我,虽然未曾拉得动,可确使我的身体保持不再继续下陷的状态。


  “汪汪汪”从我身后传来了藏獒的吠声,多么熟悉的声音,曾经是多么的恼人和刺耳,此时听起来又显得多么的感动和亲切!沙沙沙地,如风又如马,果真是藏獒拉着雪橇来了。“扎西君,我来了,我是卓玛拉!”闻声,我眼睛朦胧,接着就昏迷过去了。


  


  昨夜月光柔媚,醒来仙鹤丹阳。


  在西岭雪的请求下,卓玛拉在鹤屋的火碳上烤洋芋,双双体验扎西君这些年的饮食生活。接着,卓玛拉以白族严氏家族祖祖辈辈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泡了三道茶,分别象征人生的苦涩、甘甜和回味,与西岭雪共同品尝。品茶后,她俩挽着手一起来到雪屋。卓玛拉在扎西君平日使用的笔记本电脑上移动着鼠标,打开扎西君仓促完稿的《高原鹤恋》,体悟扎西君回光返照时的心境——


  当我醒来的时候,月光如银,发现自己躺在这间鹤屋的病榻上挂着吊瓶,一看手机上的显示屏才发现自己整整昏睡了三个月。身边坐着卓玛拉一人,看得出她惊喜不已,随即嗫嚅一下嘴唇,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深情地在我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亲爱的,你终于醒过来了。” 卓玛拉边抚摩我边说,“这些天我一直陪伴在你的身旁。”


  “你以后还一直陪伴我吗?”我渴望地问道,并努力撑坐起身来。


  “嗯,我再也不离开你的,我的小老头” 卓玛拉双手扶着我起身。


  “找你好苦,我心中的日月。”我边说边依偎在卓玛拉的胸前。


  “往后和你慢慢说,现在身体感觉怎样?” 卓玛拉说着,又一次亲吻我那密密匝匝的胡须。


  “还好,只是后脑勺有点隐隐作痛。”我说着谎,其实后脑勺痛得厉害,整个身体非常的疲惫,一直硬撑着张开眼皮。


  简单的几句对话后,卓玛拉说她去帮我煨点药,让我先躺下休息一会。躺下后,我处于半睡半醒状态,做了好多好多美丽的梦。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欣喜不已,只见卓玛拉一身8年前在独课宗藏家《娶亲》节目中“新娘”的打扮,端来一碗药汤依我而坐,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我。


  “还记得吗?”


  “记得,8年了。”


  “你找到心中的日月了吗?”


  “一直在找。”


  “爱情的冰川悄然移位。”


  “心中的憧憬鹤兮鹤翔。”


  卓玛拉问话的调皮,自己回答得温馨,加上药性的作用,我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将卓玛拉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然后彼此拥抱,亲吻,相拥而卧,解衣宽带,几年积淀的能量,一发而不可收拾。一阵阵的欢娱,一幕幕的回忆,久盼的新婚之夜,整整走过8年。今夜,如梦如幻。正当我俩沉浸在甜蜜之中、憧憬未来之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接着巨痛难忍,然后出现四肢抽搐、神志不清。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日光如辉,发现自己躺在鹤屋的病榻上挂着吊瓶,卓玛拉哭肿了眼,六神无主地望着我。而我的眼前异常的雪亮,人也感觉异常的精神。我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遂叫卓玛拉拿来笔记本电脑。当读者看到这里,我已经在电脑键盘上敲打近一个钟头了,想尽快完稿《高原鹤恋》。需要交待的是,文中关于西岭雪来香格里拉及小木屋的描写部分,纯属我合理的想像,这也是日后她可能做到的事。此时,卓玛拉正依偎在我的身旁,我们互相安慰着,只是在我的脑海里频频出现美丽的幻像,她则给我投来依恋的目光,不停地抚摩我。


  ……


  冬天啊飘雪


  夏天追忆


  一朝别离


  永世懊悔


  今天无言回故里


  来年的情人玫瑰送给谁


  当我双手捧着卓玛拉的脸庞,伤感地吟唱完《梦你飞》的上阕后,她无限深情地继续吟唱:


  秋天梦你飞


  追逐在林里


  秋风一阵梦醒了


  吻叶的双唇流淌着热泪


  心上的人你往哪飞


  我会好好对待知己


  秋天啊红叶


  ……


  卓玛拉反复吟唱,声音越来越低。接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如歌如泣地唱起《送别歌》的下阕:


  岁月匆匆人海茫茫


  今生今世遇上你


  火红的格桑想为你开放


  洁白的哈达想把你迷恋


  周而复始的日月啊


  今天的聚散在心头


  明天的思念无尽头


  卓玛拉的歌声勾起我对虎跳峡往事的无尽回忆。“亲爱的,如梦如幻,我需要静静地捕捉一会。”


  “嗯。”卓玛拉唏嘘着,心领神会地应道。


  你看,牧童的笛声吹醒晨曲,两匹马儿在追逐、驰骋,成群的牛羊在草海里起伏;草甸的鲜血映红了大片雪山,火红的格桑花,漫山遍野;雪山上空,千万只黑颈鹤在有序地盘旋;日月之间,一只仙鹤在不停地穿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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