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时光

　　一个人的回忆，关于纪念，关于忘却。


　　一


　　她一直对别人说，她只钟爱两样东西，小说和音乐。前者因为虚构而美好，后者因为真实而残酷。不被理解的解释，她却坚持。冗长而沉闷的大学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阅读她喜欢的小说，因为单纯的喜欢，偶尔兴起自己去写。


　　二


　　认识他的那个暑假，她一边在一个驻在郊区的建筑公司做着和所学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一边完成已经构思好的那部《上海往事》的小说。她喜欢将故事安排在这个极尽繁华的城市里演绎，因为相信繁华及至的背后就是凋零，而这样的凋零才是她想要述说的主题。她一直偏爱这样残酷，浸着绝望的美。只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小说里的情节有一天会在自己的身上应验。


　　其实，她并没去过上海。她对上海所有浮光掠影的想像不过来自她所读过的那些小说。对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莫名却不可抑止的情结，使得她对它充满了了解的渴望，这样的情结早在两次与梦想中的复旦擦肩而过的时候便有了。渴望接近，也许只是为了弥补遗憾，一种未曾到达的遗憾。


　　三


　　其实说认识，并不完全对。彼时，他只是朋友一面之缘的人，却是她不曾见过更不曾了解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到最后，他们都始终生活在各自的城市里，不曾彼此真实的面对面过。可是这样的陌生也并未阻挡她对那个城市任何可能的接近，不过是通过他讨两张上海老巷的照片，这样的要求在她看来并不过分。于是冒昧的借朋友的网号给他留了地址。后来稍显漫长的暑假让她慢慢淡忘了这个冒昧的请求，也许不过信口答应罢了。只到开学，她真的收到他从上海寄来的风景照几乎激动的要跳起来了，这样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守信的人，她早以为绝了种。


　　风景是随意拍的，以她挑剔的眼光看来尚不够专业，可是已经很满足了。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和模糊记得的名字回了信，真诚的道谢，不久又收到回信。果真把名字写错了，竟然还收到信，她想真是老天冥冥之中牵了一根线，拉着她向梦想中的城市靠近。


　　日后的通信变的顺理成章，此时，身边早没有人用这种老土的通讯方式了，唯有自己执执不倦，想想对方也能坚持，如遇知己，心喜心安无意中又多了一分。


　　没有刻意去问过他的情况，在她看来，这些并不重要。所谓知己但求心意相通。还在读大学的她已有了一丝历经世事的沧桑和少年老成的味道。所以到后来得知他比自己大整整十岁并无特别的意外。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相反，她倒是希望与一些年长与自己的人交流，以学得一点成熟稳重的圆融。渐渐遭遇的一些人要么幼稚的可笑，要么世故的过了头，因着满眼的失望，不抱希望。于是常常形单影只，独来独往。别人说她骄傲任性，不过是她找不到可以放置寂寞的角落。


　　四


　　渐渐熟悉，要了他的照片，因为不想对着一个虚无的人讲话。照片上的他看上去要年轻的多，清瘦，干净，笑容温暖，符合她对他本能的印象。室友唧唧喳喳要看看她这个不曾谋面的朋友，对他还如少年般的有写信的闲情唏嘘不已，眼神暧昧的望着她。她笑笑，也不过多解释。她想她是懂的，她为他心底保留的柔软而欣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并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也不需要将坦荡做给谁看。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却坚信有些东西是可是掌控的，只是到后来才知道，她能控制自己，却不能控制对方。


　　洁白简约的信封装着他用了心写的字源源从那个遥远的东海之宾飞到她就学的这个小城。看他讲到某些事，内心便有微微的震惊，居然发现彼此越来越多的相似。竟连生日都是同一天，只是他过阳历，她过阴历。她并不习惯这种太意外的惊奇，大多时候并不说出来。这种找到另一个自己的感觉，她喜欢在夜里独自品味。


　　偶尔也会互通电话，多是他打给她，即使拨过去，他也是挂断再打过来，因着他的体贴而内心温暖。她问他关于那个城市的故事不知不觉中提到很久不曾提到的往事；她听他讲年少时的趣事，在这边轻轻的笑。彼此都不是善言的人，电话两端便常常静默下来。找不到开头的话，她便笑着说，看我们又不只说什么了。她能感觉到那端的不舍。


　　五


　　一直是敏感的人，看出他信里渐渐的热烈，她有时想这样下去是不是危险？难道要应了那个她一直不肯屈服的说法吗？在那场没有开始亦没有结局的少年往事里，伤还在时隐时痛。她小心的避重就轻，字里行间委婉的拒绝。始终没有决绝离开，他并未直说，她也有她的矜持。他应该明白的，都是一样容易敏感的人。她后来想这样的矜持里也含有一种贪恋吧。


　　他的信却依然充满关心，并隐隐透着想来见她的意思。他给她寄来整套的外语资料和盒带，只因她说过她英文不好。她看着他送的那个可爱的圣诞老人摇着健身圈快乐的唱着童年的滑雪歌时，是真的感觉到内心荡漾的喜悦。她笑着对她们说，看，他在提醒我注意减肥呢。她居然像个孩子，满足于得到礼物的欣喜。应该是很久没有人像孩子一样宠着她了。只是她喜悦的眼扫过桌上那块心型的印着“情”字的水晶时，颓然黯淡。她知道那应该是一对，另一半上是个“爱”字。


　　六


　　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很意外的落在了平安夜，苍茫的落雪瞬间弥漫了天地，让这个平安夜气氛倍增异常热闹。一直是喜欢落雪的，静默的白雪因为纯洁而显得忧伤。她和室友在聚餐归来的路上，看到那些捧着玫瑰的人儿一脸的笑颜如花却并不羡慕。她有属于她的热闹，一样的温暖。


　　给他的电话，一本正经的叮嘱他一定要吃个苹果保佑他来年平平安安。什么时候也信这样的说法，她并不清楚。原本是愉快的聊天，却不知是谁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他终于说出她一直不敢面对的事。突然的恼怒，语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是有些生气的，她以为他懂的，对着电话几乎要吼起来的了，听着他在那端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她的语气软了下来。他也没有错，她始终是知道的，是她一直给了她误会的机会。


　　她在回信里对他说，她一定会找到另一半水晶，然后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他和未来的嫂嫂。因为一直叫他哥哥，而他说过他喜欢水晶。她想她的意思应该很明白了。


　　七


　　他的话说出来，她却更加找不到转身的理由。她想他只是一时激动，不去见他，他会慢慢冷却。她对他说，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呢。她在心里想，这真有点像网恋。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相遇方式，她喜欢的人应该是站在她面前能让她感觉到心动，像那个心头依然若隐若现的影子。她对他只有感动。


　　终于再次错失了他原本预期的见面。她从冷清的广州车站返回，在列车上听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他应该和她的家人一样盼着她新年的祝福吧，她却没给。这一路上的陌生和这份临时性的工作带给她的欣喜让她暂时忘记了很多，原本就是一个感情寡淡的人。


　　那段类似流浪的日子，她以为要失掉所有的联系了，他还是发来电邮给她新年的祝福。一样的新年，面对的却早是不一样的人，去年给她祝福的那个人早忘了她的存在了吧。物事人非从来就是一个让人心痛的词。


　　休息的时候，无处可去，她就在大街上游荡。新年里的街市一样的喧闹，但别人的热闹却更加显出她的寂寥。她像一只落单的候鸟，找不到自己的南方。想起那个心痛的誓言，放下所有的自尊，装着无所谓，拨给那个依然熟悉的号码，那端却是真的不记得她的声音了。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她告诉自己真的该放手了。她想起他不值一次说过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是呀，为什么不试一试？


　　八


　　春天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察觉。她常走的那条路，那些不起眼的野桃花仿佛突然间就开放了，竟然也那样的美丽。她想，是不是，太久了，自己也忽略了原本美好的东西。


　　她想这么久了，所有的纠缠不清也只是在等待这样一个交代了。想起他无数说过的话，在春天里写给他长长的信，在称呼里只用了他的名字。告诉他她正在做的事，比如幸福，比如想念。她知道自己撒了谎，可是她相信自己终会慢慢学会思念另一个人。


　　九


　　因为她的改变，她能感觉到他话语里时时的欣喜。他的表情应该和邻床那个正和男友通电话的女孩一样的吧。别人说，热恋只有三个月，可是那个与男友相处了一年的女孩为什么几乎每天要和男友通话达三个小时并且短信不断。有一次，她甚至怀有负罪感的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实在是琐碎不已的小事，他们居然能聊到半夜，她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这样的粘腻的。只到他的电话每晚准时打来，她才明白，真的爱的时候，那个人会每时每刻都放在心上的。自由散漫的她却无法适应这样的亲近，常常是他还在那边兴奋的说着，她都要睡着了。她对他真的很不公平，她想，爱的那一方注定要包容很多吧。都说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她却因为曾经有过的彻骨的疼痛不想他再次的承受，她告诉他她很好，对着那端轻轻的笑。其实她一直忘了，因着这样的不忍，只会换来更深的伤害。她也忘了《上海往事》里林白羽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不爱，就不要给他一点点的希望，因为再微小的希望也能燃起爱着的那个人心里最热烈的火。


　　他因为即将到来的见面越来越开心，她却越来越难过，放下他的电话，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她想她是不是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因着最初的贪恋和最后的不忍，让她一路潦倒至此，狼狈不堪，到不懂如何收场。


　　十


　　习惯自由自在的生活，常常就一个人就拿了本书跑到教室坐着。喜欢看那些还积极上着晚自习的学弟学妹充满着激情的眼神，是她曾经有过的现在却缺失的。有时也去她常去的那个文学网站看她喜欢的文字，在莫北的文章后面写上自己的评论，因为在他文字里，她常常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告诉莫北她和他的故事。那边是一如既往的冷血般的清醒，告诉她，不要拿寂寞当爱情的理由。


　　终于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尝试的，比如爱情，比如用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不过是拿寂寞当了善良的籍口。终于狠下心说了结束。这样不曾面对的结束他应该更能接受。


　　十一


　　再不曾联系，像不曾认识一样。因他说过，不能相爱只能陌生。她想这就应该是最后的结局了吧。始终谈不上爱，只是却不能真的做到行同陌路。只是同样骄傲的人，都不肯轻易低头。又一年的夏天了，却又因了朋友重新有了联系，却不过只是寥寥几语不关痛痒了。


　　他出差经过她的城市，发来请求见面的信息，她却因手机信号不好隔天才收到。还是错失了这场最有可能的见面。她想想，他们一直隔着什么吧。认识这么久了，他们之间一直都在错过，从最初她的刻意，到后来的机缘不巧。这也算天意吗？


　　十二


　　越来越习惯晚睡。黑暗里翻着手机通讯录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没想到她一条礼节性的短信差点引起天大的误会。也是，她睡不着，却忽略了别人的时间。凌晨一点钟了，不曾想他的手机还没关。接到一个莫名的电话，却不说话，隐隐约约的女声背后还有一个人的声音。虽然隔了这么久还是熟悉的，是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是觉得好笑，竟有生第一次被别人吃醋。她竟然一点也不迟疑地甜甜地叫了那端“嫂嫂”。听出那边明显的误解，他却是始终不曾说过一个字。她想，她又犯错误了。原本不该再打扰的。


　　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他一直不肯承认的另一半水晶，被她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找到了。只是她想再也没有给他的必要了。他已经让她感觉到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爱情和幸福。她对他一直的歉意也该尽了。终于像林白羽在离开前对着遥远的上海说声，再见，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