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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小姐幽会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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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ket 发表于 2006-4-12 15: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长地一条走廊里排列着十几个房间,现在个个房间都上了锁,还有一个没上锁的,这就是我的住处。这一栋老房子也许比殡仪馆还要安静,偶有一点什么声响,恐怕也是老鼠在作祟,而这里的活物,除去老鼠就是我了。于是,白天我也想睡。


  正迷迷糊糊,枕边有声音呼唤:“喂,喂!醒醒,石先生!我看你来了。”从声音里我认出她是朦胧小姐。我惊讶地问:“今儿个你怎么闯到我这里来了?”她嗔怪地道:“瞧你说的,有点不欢迎的味道。时值新春人们都走亲访友,剩下你没处去也没人来,我就应该来陪你聊聊。我知道你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时常想起我。有朋不约而至应该是不亦乐乎,况且咱们早都应该称得上知音了。”我为她纠正是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她撇撇嘴回敬:“你还是那种咬文嚼字的刻板劲,我哪是从远方来呀。”


  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无拘无束地聊开了。


  “昨晚你又读了《红楼梦》,是香菱学诗的那一段对吧?”我纳闷儿她怎么什么都知道,简直成了间谍。她咯咯地笑着,我能觉出她透着温情的眼睛在专注地看我。还没等我回答什么,她接着问,“你写了很长时间的诗了,但你能说出诗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吗?”我不知所措,但又不想在她面前难堪,也就收肠刮肚地想要讲说几句,可一时却理不出头绪。这时她又开口了:“香菱是这么讲究的;其实,香菱的讲究也就是曹公老先生的讲究。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曹公老先生倒是说着了几分真谛。叫我说哪,有时想去也无理;然而,只要有情也就足够了。比如,大漠孤烟直这一句吧,孤烟是直的,怎样想也无理,这不过就是一种情。还有日落江湖白朝来天地清,清和白都无理,不过都是很凝重的情罢了。香菱她们那一伙姑娘小子讨论诗,还要守着古韵呀、辙呀、平仄呀、对仗呀这样的一些框框呢,嘴里说可以不依从理,实则她们还是守着理去写的,不可能只依从情去写。固然我说过了,香菱的口就是曹公的口。”


  看来,我实在不可轻觑这位小姐。


  屋子有些冷了,我顺手推上电炉子。朋友们怕我使用插头不方便,给我的电炉子安了控制闸,只要一推闸电炉子就着了。朦胧小姐从对面坐到我的身边,神秘地问:“你还记得前些年因为我掀起的那场风波吗?”我会意地笑笑,明白她说的是那场朦胧文学尤其是朦胧诗的大论争。我想不出她怎么问起了这个,她象看透了我的心思说,“问这个吗,是我觉得人很有意思,做什么事都愿意守着经验,而有时又连经验也用不明白。中国人都读了两千多年诗了,把有的诗读得就象熟悉市场上的鞋袜衣帽土豆白菜黄瓜豆角那么一清二楚。要是在诗里忽然找不到自己熟悉的东西了,他们就会觉得这很不是玩意。你是应该知道的,读诗只要读出一种情绪就可以,而这种情绪是不能象数钞票那样数成一是一二是二。这么比喻太俗了,我也染上拜金主义了吧。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不善于从虚幻中间追踪真实,从真实中间透视虚幻,你大概就从没有过激动的心跳,那么你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去寻找什么诗一般的日子。”


  对她的高谈阔论我不置可否,可我不很买帐,她撒娇地拍拍我的肩,继续说:“亏你还自称也是个诗人呢,连这个你还不懂。我问你,李商隐写过留得残荷听雨声;你说,听那雨点儿打在残败的荷叶上,有几个能听出点儿什么门道的。大观园里那几位有雅兴的闺秀,也不过就是林妹妹还能听出几分滋味儿。这么一说,我倒又想起一件事,你们都以为我是个年轻单纯的女孩子。实际上呢我只是显得年轻,之所以显得年轻那是因为我不会老。要是真说起来我的岁数也不小了,李商隐、李贺他们都给我写过诗。只是以前我默默地守在闺房里也就没几个人知道我。在那时我就被有的诗人追求过,还有一句话我也要告诉你。你们最崇拜的鲁迅先生和我也有过情恋。”


  我一怔,斥责道:“小姐,自重些,别玷污鲁迅先生。我虽孤陋寡闻,但对鲁迅先生生平也略知一二,没见过什么文字记录鲁迅与你也有过情分。”我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一个破绽,可以杀杀这位自是灵秀的小姐的傲气,从而也好展露一下我的学识。


  没想到她却从床头拿起一本书,递到我的手上说:“对不起了石先生,这个你没读过!”原来她递给我的是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这书我读过许多次。不过我不敢把它与朦胧联系到一起,因为文坛没做过这种联系;鲁迅自己也没这么说过。现在想一想,似乎这些散文诗不那么清晰;然而,由于一再看了注释家们的解说,又好象早就觉得这些诗很清晰,没有什么地方还让人觉得朦胧。见我一时不语,她又揶揄地说:“今天我才懂了,你这个人的头脑不是自己的,老是人云亦云;所以直到今天你也就只好孤身独处,女孩子是不会喜欢你这个保守的老秃顶的;也就是我,看你心眼挺实才不忍冷落你。为什么老是迷信注释家呢?你们的诗坛泰斗,对了现在的诗坛泰斗张客家先生,前几年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表过一篇短文,说他那首《老马》曾被许多教育家、注释家一直讲说成是描写农民受压迫的,而他不过就是写对一匹老马的瞬间的感受。对那些注释许多年他又一直保持沉默。”


  喂,小姐!扯远了吧,不觉着走题了吗!”我很得意,以为终于有了个空子可以奚落她一下了。


  她却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是想告诉你别总跟着说教家屁股后头跑,凡是用自己的头脑去想一想。看看你呢,老是那么一股酸臭味,总也没有新东西,怎么说都不开窍,真拿你没办法!”


  看我很尴尬的样子,她却轻轻碰一碰我的腿,柔声细语地说:“石先生,以后你做人要真实些,不要口是心非,更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你并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我。而且我们的交往不但没使女孩子们产生反感,反而倒使她们中间某些人有点喜欢你了。但你怕正人君子们知道你和我这个不伦不类地女人有往来,对你说三道四;不过你别忘了,你对我的喜欢也提高了你的身价啊。你还应该记得吧,有一年,有个姑娘给你写过这样一封信吧。她说从前她只喜欢古诗词;最近读了你的一篇大作,那种朦胧美竟使她也爱上了新诗。那封信至今你还收藏着。我说的对还是不对?你可再不要说谎了。”


  屋子太热了,我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只好抬手关了电炉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让我觉得这位浪漫多情的小姐很可爱。那么,我何不向她求婚,让她看看我也是个大胆而有个性的男子汉。这么想着我就伏下身单腿跪倒用某些老外的方式向她倾吐我对她的爱恋。然而,没想到她却谢绝了;这让我很羞愧。她扶起我,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石先生,你又再戏弄我了,你的这份情不过是一时冲动,但我愿作你的情人却不能嫁给你。我了解你,你最适合跟明白小姐与理性小姐长年生活在一起,和我这种朦胧女子只不过可以在寂寞的时候解解闷。唉!说起来这也是我的悲哀,国内外都有文人叩我的心扉,但又迫于世俗的压力,害怕舆论不敢对我名媒正娶,咱们不说这个了。我还要提及一个你的秘密。当然了,这秘密和我也有关系。记得有一年南京有位姑娘寄给你一本书,是泰戈尔的《情人的礼物》。泰翁也是喜欢我的,但许多人都对此视而不见。泰翁写那本书的时候,连他自己好象都不知道是写给我的。幸亏那位把这本书介绍给中国人的先生说了一句公道话。你当时看了这句话还怀疑呢。除了泰翁,俄国的的屠格聂夫那本《爱之路》散文诗集里也有不少篇是写给我的。不过我这么说别人就会骂我是卖弄风骚,自作多情。”她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过了好半天,她忽然很后悔地说:“今天我失态了,都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得走了我听到隔壁门响了,咱们后会有期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飘然远去。


  屋子又凉了,我觉得浑身都冷飕飕的,我只好又推上了电炉子,这条走廊还是那么静悄悄的,只有墙缝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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