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微妙

　　题：我想像不出风起时你的影子随风飘散的情景，如花败后溶入泥土，没有痕迹。


　　岁月游离中你是否会想起我，想起曾经的繁华俗世，如今的美丽寂寞。


　　??


　　??一、


　　我坐在高高的莲花台上等待，曾经的三生三世换来后世无尽的守候，也许世事总是在意料之外，你说兰花指微妙，我却觉它直指人心。


　　一日我在四方年轮里看见一位身披蓑衣、面容沉静的女子，她在滂沱大雨里守候天明，身边无人陪伴。那蓑衣呈现浅绿的颜色，有一些透明的光闪过，我记得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颜色。


　　曾经我笑靥如花面容姣好，我以为这世间没有喜怒哀乐，在每一个生灵间，有着独特的天长地久的味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平淡带过。


　　??


　　二、


　　我叫卢舍那，那天下很大的雨，电闪雷鸣间我遥遥听到远处有谁在低声哭泣，是一个女子清澈的声音，她瑟缩在墙角，穿一件单薄的绸衣，衣服贴在身上。她环抱着身体无助的看慢慢走近的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看我，那么小心翼翼，我取下披在身上的浅绿蓑衣裹住她的身体，见她露出微笑来。


　　公子，可否收留我？我已无家可归。


　　可，我四处游走并无根基，你如何跟着我？


　　即是都无家，何不结伴而行，或许可以相互取暖。


　　这，我从未试过。


　　何妨一试？


　　即是救人，也好，我会为你寻得一处好人家。


　　我是碧游，父母已双亡。


　　我叫卢舍那。


　　这名字……


　　如何？


　　不，没什么。


　　她微微的露出笑容，感觉这阴沉的天空嵌入了一道阳光，有水芙蓉轻轻绽放的痕迹，四处弥漫着幽幽的清香，我深呼吸时，发觉自己爱上了这种香味。


　　她从此形影不离的跟着我，从大漠到草原，蹚过小溪河流，越过巍巍青山。她是个极能吃苦的女子，却也聪慧过人，每次在我研习佛法时也低头颂经，对一些经文有特别的见解，也能参悟一些世俗道理。比如因果循环，爱恨悲欢。


　　她说公子你悟了那么久，是否该知道有些经历是你一生的财富，因为这些积累你才会明白舍弃和拥有之间的道理，明白得到和失去的两面性，那么当它们来临时，我们就不该拒绝抵御。比如，爱情。


　　她在说爱情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正逐渐呈现逐渐清晰，其实拒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可是因为有人说破了它点到了重要的命脉，于是我摇头。不，我不需要爱情，我是修佛之人，早已清心寡欲。


　　是吗？她神情凄楚。女子生得太过聪慧不留余地是件很糟糕的事情，你会发觉你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于是你想躲着她，不管她对你是否重要。


　　我将她留在一户农家里，我说碧游，我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我舍弃了身份地位荣华富贵，舍弃了亲情友情所有的感情，便不可能再对谁有牵挂，更不可能有爱情。我说这话时面容平静，然后对她双后合十，微笑。


　　她只是默默的看我，点头，轻声开口。我的佛，你永远无法面对自己，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便不可能舍弃爱，你没有真心爱过便不可能舍弃牵挂，你还没有真正的平静是因为你从未波涛汹涌过。你只是丢掉了身外之物，却从未清净过自己的心。


　　我摇头，或者表示不赞同她的话，或者表示根本听不懂，我抬脚走出去时听到自己的心脏有一条裂缝在轻轻开启，没有人知道，包括我自己。


　　这时候我叫卢舍那，我舍弃了一位和我同甘共苦多年的美丽女子，她聪慧过人，眼睛直指人心。她或许比我还懂得佛法。曾经她，在一日大雨滂沱时，披着浅绿蓑衣站在那里，这个画面已定格在四方年轮里。


　　我们总是，逃不过自己无谓的妄念，而舍弃自己的心。


　　??


　　三、


　　碧游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只因早已定亲的夫君舍弃了荣华去潜心修佛，便想随路跟上去看看。其实我是不懂佛的，我只是想借由这个人去看清一些人事道理，看他是否心意已决，是否早已清心寡欲。


　　结局可想而知，他给了个他认为对我最好的安排，舍弃了我。一个人如果连最起码的责任都担不上，那又如何去潜心追求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他终究会明白我说的道理。


　　其实我仍是喜欢他的，不管他是舍弃了我，还是舍弃了他所说的爱情。


　　??


　　??四、


　　我还是少了感知四季冷暖的能力，春暖花开，夏日炎炎，秋高气爽和寒冬飞雪。我没有喜怒哀乐心如明镜，这就是我几世的追寻。到最后想来，不知是喜是悲。


　　可是我仍是不懂的，不懂为何如今高坐莲台心底深处的那丝裂缝还在，有人在上面不断的一刀一刀滑下去，没有血流出来，没有痛可以说出来。


　　那年是漫天大雪的吧，你一身白衣莹莹润润立于眼前，我以为那一刻，有仙女下凡，暗蓝的天空呈现出七彩的颜色。我终于明白何为天长地久矢志不渝，我终于知道牵挂一个人，有多少幸福甜蜜。


　　曾经我们那样的相携相守过，你是不是还记得？有时一段感情太过完美让人心系就会遭来天嫉，你走的时候一脸笑容，我便没有哭泣。


　　??


　　五、


　　那年冬天下好大的雪，纷纷扬扬扑面而来，我穿着单薄的绸衣一步一步往前走，饥寒交迫中我隐隐见到前方一位白衣女子的身影，她在微笑着向我招手，我仿佛看到了温暖和希望，于是加快脚步向她奔去，恍惚中栽倒在地。她焦急的向我跑过来，手握上了我的手，我安心的睡了过去。


　　隐约中我看到曾经的自己，有人在耳边说你还没有真正的平静，是因为你从未波涛汹涌过。她的话音刚落一阵大浪向我打来，我在海里浮浮沉沉没有着落，眼看就要没入海底一只手伸过来抓起了我，我紧张的睁开眼睛。


　　公子你醒啦！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这是……


　　你昏倒在我家门外。


　　多谢姑娘相救。


　　不用客气，你身子很虚弱，可能是因为久未进食及衣衫单薄的缘故，我已准备好饭食，马上为你拿来。


　　她微欠身走了出去，我来不及施礼。我记得她便是我昏倒前见到的那个面容纯净的女子，一身白衣。我以为是仙女下凡。她温柔贤德且救了我，一阵波涛在心里翻滚，我有些惊慌失措。


　　公子请吃些东西吧，好增加力气早日恢复体力。她已走了进来，仍是微微笑着将手中的碗碟放于桌上。


　　多谢姑娘相救，不知怎样报答。


　　何需客气，公子可在此多住几日，我为你做件棉衣御寒。


　　这，怎好叨拢？


　　请不必客气，我在此也孤单一人，自知其中的辛苦。


　　我叫昆卢庶那，未请教……


　　我叫素白。


　　素白姑娘，万分感激。


　　她轻轻摇头退了出去，我坐起身去到桌前狼吞虎咽起来，确已有多日未曾吃到像样的东西，她在床边升起了一盆火，房里异常温暖。这陌生的地方竟隐隐透着我偶尔梦回的家的味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思念，我已遗忘。


　　在她这里衣食无忧的住了下来，她告诉我她自小父母双亡无人照看，便也学得一些求生的本领，做一些家什用具换来一日三餐，倒也自得其乐。她说近日来身体不适，咳嗽得很厉害，怕自己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我不禁对这所谓的苍天有些微的怨恨，这个女子已够命苦还需得承受病痛的折磨，她如此的心地善良，怎么就没有好的结局。我每日在她床前颂经让她心生平静，她为我准备一日三餐，我们一起纺织一些东西拿去集市换来食物，一切怡然自得。


　　偶尔的，我竟会憧憬如此的光景天长地久，两个人可以相濡以沫是多幸福的事，我心里生出丝丝涟漪，甘心为她默默守护。


　　可是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身子软弱下来，我在为她颂经时她一直握紧我的手。她说老天其实待她不薄，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安排人来守护她离去，她已经很幸福很幸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的安排，在爱情来的时候我也伸出了手，可是什么都抓不住，我只留了个寂寞的姿势在空气里，绝美的无助。


　　她离开的前一刻给了我一件柔软温暖的棉衣，是她一针一线忍着疼痛为我做的。她说我的佛，一切因果皆是缘，我们所做的只是寻着一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一直不放弃，不管结局在哪里。


　　我点头，也许仍然没有明白话中的道理。我遇到了一个渴望一生相随的女子，她穿一身白衣救了我，然后离去，还告诉我不要放弃。我不知道她要我不放弃什么，是寻找天长地久的决心，还是重归平静大海的毅力。她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做，那又有谁可以告诉我？这时候，我叫昆卢庶那，是在大海中翻滚的一个无所依的男子。


　　那个叫素白的女子，已镌刻在我心里。


　　??


　　六、


　　从我救他的那刻就知道，他是会与我有交集的男子，他也是终会烟消云散归于平静的男子，他的根不在这里，不在尘世中，不在繁华里。他整日研习佛法，哪怕曾经偶尔闪现过一丝渴望天长地久的心愿，也终是过眼云烟，他是个没有根的男子。


　　可是我仍然喜欢他，喜欢他在我身上寻找曾经他渴望的温暖气息，那种家的味道。尽管我知道我不久就会离去，而他也会彻底忘记。


　　也许如此的相忘相惜才会长久，才会铭记心底而面无痕迹。


　　??


　　??七、


　　有时会无端的看到一朵芙蓉花，上面坐着一个精致透明的少女，着粉色衣裙，容貌秀丽。我以为离开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们从出生起就开始相聚和分离，我们所见到的春天是相遇的季节，秋天才会有别离。


　　可是那时候我眼见她渐行渐远，在春花开尽的远山，我以为我的心会如我的面容样微笑灿烂，可其实，有什么在时空之外破裂开来，不能修复。


　　曾经我以为爱情可以穿越四季年轮，它是唯一的不可战胜的东西，它的到来会给人以无穷的力量和想像。但却不包括，有一天你离开，我静坐，并非等你归来。


　　八、


　　我没想到山顶的百花丛中会有一户人家，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女立于门外，浅笑盈盈的看我走近。她微低头的样子无比娇羞，刻在我心里。


　　公子，已在此恭候你多时。


　　我呆愣。你怎知我会到来？


　　因为我会看星相，说今日有贵人到来。


　　贵人？一定不是我。


　　我也会看面相，这贵人一定是公子。


　　我只是，只是来叨拢一晚讨碗水喝。


　　请别客气，进来吧。她让开门容我进去。


　　屋子里充斥着清雅的花香，空气中有芙蓉花的影子，那位女子端来食物并上了酒，陪我浅酌低语。


　　不用你喝。想问，公子何以四处为家？她善解人意的笑笑。


　　这，只是想领悟并宣扬佛法。


　　那公子一定是个善心人，只因人们无处寄予邪恶及不满，无处诉说黑暗和无助，才信了佛。


　　姑娘可能有所误解，念佛只是为了让心平静，让更多的人心生善念，而不是种寄托。如果有人只是为了寄予什么那倒不如不去追寻，一切不要心生妄念，不要去为了得到什么而做什么。


　　公子教导得是，小女子受教了。


　　请姑娘不要误解，我不是要教导你。


　　我叫芙蓉，未请教公子……


　　这么多年行在路上，我已忘了自己的名字。


　　也许公子，才是真正的佛。


　　第二天我起床辞行的时候，那位粉衣女子已经离开，她留了封信给我。


　　我的佛，你已不可能回头在尘世中牵挂和相守，因为同样的故事已发生过不会再重来，你历经了三世的誓言，仍如过眼云烟。请你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恍惚中我看到芙蓉花上一个女子的笑脸，从来没有人先我离开，我以为一直都会是我在告别，这一次她走得很决绝，没有踪影不给我寻找的痕迹。


　　其实她知道我不属于这里，她知道我终究会离去，于是她先我离去。


　　??


　　九、


　　我在问他何以四处为家时就知道，他脸上过于平静，没有谁可以再左右他的心情，包括他自己。曾经我仍是助他完成了自己的佛法，只因那是他必生的心愿。


　　有时候看着一个人眉眼欢笑，哪怕自己身在冰窖也是幸福，一个人不能懂得太多的道理，单纯的过自己的生活，就会快乐。


　　他不会懂，我想我也不会。


　　??


　　??十、


　　这时我叫释迦牟尼，经过了卢舍那，昆卢庶那三世的修行，合为一体。我在四方年轮中平静的看着自己曾经的过去，因为它们即将消失，我忘了自己是谁。


　　仍然没有人告诉我，当一个佛在面对他的过去或开心或伤心黯然泪流时，是已真正的遗忘，还是重新忆起。她们捏起兰花指面容纯净，有光影在空气中闪过，微妙。


　　我静坐，口中念佛，心中无佛，阿弥陀佛，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