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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记忆:一粒坚硬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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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shanyunhai 发表于 2006-4-12 14: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一个春日的早上》


  从早上到现在,我觉察到了一种剧烈的矛盾,或着叫冲突,包括我的胃和我的思想。我已经很饿很饿了,到现在我还没有吃饭;但是我又有一种饱满充盈的感觉——我读了两篇文字。我必须写下几个字才安心。


  先是寞儿的《一个春天的早晨》,是小随笔。清新,随意,有些许淡淡的文字女人的味道。她写天气的多变,写春天那些花花草草都悄悄地忙起来,象孩子们一样。她的原文比我这里表述得好,我写的是我的感受。她最后要写的是他们县里的一群写诗的人,在一个早晨,筹划一场“谷雨诗歌会”。他们或许还不是诗人,但是诗歌没有离开过他们的生活。


  寞儿的文字平静得可以当镜子照了。平静是多好的一种心境。她的文字里没有很激烈的字眼,甚至连“很”字也感觉不到。连赞叹都是那么幽怨似的:“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点,这样一群对诗歌认真的人!这样的年代,这样一个值得期待的春天的上午,做点什么不可以呢?他们却在赴一个诗歌的约会。”


  寞儿的小说是不错的。记得有一篇《葬礼上的蓝旗袍》凝聚了作者拨弄文字的所有精髓,后来的文字倒是不及了。都是写女性爱情永恒的悲剧性。


  


  【2】一粒坚硬的种子


  书写的理由是什么?回头想想,更多的时候我是因为阅读而书写。在阅读中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需要下笔。在下笔之前,还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手摸到键盘,书写也就开始。


  刚刚阅读格致登在《人民文学》的散文《逃生之路》,在这之前,我阅读了她的《减法》。她是凛冽的,决不婉约。从这些坚硬的文字里,我似乎看到了她棱角分明的脸和灵魂。我并没有见过她的照片,对于作家,我更愿意保持一种仅仅限于文字上的认识,而非熟识她的体貌。从意识深处解读一个人的思想而产生的精神愉悦,要远胜于从外在形貌而产生的感官冲击。与此观点一脉相承的,就是我在网络上更愿意与人远一点地交流。从心理学上来看,这大约是一种深度自卑和高度的自我保护意识,我可能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对我来说,这是个崭新的结论,我的朋友们是不会认同我的这个新发现的。人总是难以更深刻的认识自己。


  格致的《逃生之路》沿袭了她入选“二零零四中国年度散文”的《减法》的创作手法。(二零零三年她还有《转身》)她的起笔还算轻松,从一张桌子写起,那是父亲梦想的基石,从“我”没有出生就有了。父亲认为写字是一个庄严的事情,不应该用一个低贱的匍匐的姿势。这张书桌成了“我”这一代人从农民迈向读书人的第一个台阶。 


  那位正在纳鞋底的女人纠正了“我”的日语发音,她的声音从那张书桌的背后穿过来。那是“我”的母亲。母亲上中学时被迫下了学,也不再被迫学习日语,但是她已经学过的总也忘记不掉。母亲加入了大姨母的绣花队。文章到这里才触到了主题的边沿。散文可以延宕很远,远得似乎没有任何联系了,事实上还有一缕丝线串联起所有的材料。大姨母嫁到了一个警署一个中级军官。母亲和大姨母可以每天去大戏院看不用买票的戏。幸福生活到一九四九年戛然停止。大姨夫被下放到原籍监督劳动,大姨的戏台崩溃了。


  六六年,大姨夫每天被拉去游街。直到他听到一句话,他选择了死。押送批斗他的人中,有一个说:这游斗也没啥意思,要不明天斗他老婆吧?他老婆小脚,能有点意思。那群人笑了很久,他尤其记住了他们的笑声。那群人让四类分子在地上爬着。大姨夫高大、魁梧,却并不比别人爬得快,泥浆使这匍匐行进更具有观赏性。 回到家,他换下衣服。看到大姨的侧影。他似乎看这个女人又从自己刚刚爬的地方爬过,她回爬得很慢,她的屁股会被很多人用脚或者手踢或者打,她的衣服可能在这过程被撕裂开一道道致命的口子。大姨夫死在地窖里,之前没有吃那碗盛给他的小米粥,这更增加了大姨后来的悲伤。地窖是大姨父在一年前自己挖的。他是个有智慧的人。他的死,让那个游斗小脚女人的计划搁浅了。羞辱一个女人,要是不让她的丈夫看到,那真是也没多少意思。大姨夫为了不看到这出杀向自己尊严的戏,不得不提前闭上眼睛。格致最后说,她佩服大姨夫的死,他真实一个智者,他用自己被作践得一钱不值的生命,粉碎了那个计划。他为最后的尊严而死,为女人而死。他紧握了精神家园里的最后一枚钱币,从自己打通的死亡之门,顺利逃走了。


  “大姨的晚年”这一段,写得真好。我想格致是要说的是,姨夫的女人,她活到了很老,她活得很灿烂。她没有牙齿的笑容里,同时还流露出另一个灵魂的光芒。她咀嚼着小侄女嚼过的花生细末,笑得象一个刚换牙的儿童。


  格致的语言是苍老的,从我读《减法》开始,我就这样认为,虽然我相信她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岁。她写那个村子的孩子们去上学,是二十五个孩子。然后他们就或三个或五个地减下去。最后剩下“我”一个。她的文字里,阳光是白色的,而夜晚是浓重的。她文章里走出的都是被压抑的个体。四个男孩子,为了吃上五分钱一只的冰棒,被减下去了,其中一个的二次函数学得没有人能比。其中最让人震撼的,是在黑夜里的火车道桥上,一个裸露的的男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她们只得向前,向着火车,用生命捍卫了她们作为女孩的纯洁。于是,在保全生命与改变命运中间,又有五个女孩选择了前者。二十五个唯一要坚持下去的是一个女孩“我”。在狭路相逢的黑夜的桥上,火车突突地逼近,“我”没有踩着伙伴的血冲向火车,“我”冲向了那个更为危险的裸露的生命,他救了这个即将崩溃的没有哭声的女孩。后来,人们给他挂上“流氓犯”的牌子游行批判,枪毙了“流氓犯”。那是一个要求人人的意识与步调都完全一致的年代,人们根本不懂心理疾病是什么概念,也不会具备理解性取向和个性解放这些概念的能力。人们除了无知就是好斗,做看客也群情激奋。


  格致的《减法》里,能够感受到一种来自女性隐忍的顽强。在重男轻女的日子,她把怨气发泄在男同学的身上——她用永远第一名的成绩,让自己的名字在中学里与日月同辉,让他们没有出头之日。你能够看到一粒坚硬的种子,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依然倔强坚持着要开一朵猩红的花。


  格致的文字,似乎在黑色的染水里浸泡过的一样,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她从自己的生活里随手拿来一片材料,却能够把它们挖得很深很深,如一柄插向大地的剑,你不知道它浸染了多少血。文章里的那些人,他们在北方在黑龙江默默地喘息着,如同巨网下的鱼,挣扎着,最后偃息了。偶有一条,倔强地穿越,露出水面,伤痕累累。


  阅读完,也只能沉默。草草落笔,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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