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你是谁

　　《红楼梦》里，贾宝玉是人人都爱，个个都欢，老太太、太太就不必说了，还有凤姐儿、平姐儿、秦姐儿……以及许多姐儿；还有迎春、探春、惜春一干姐妹；还有林姑娘、宝姑娘、史姑娘、琴姑娘等一大批姑娘；还有晴雯、袭人、麝月、秋纹……数也数不过来的丫环，都无不爱着、宠着、护着宝玉，就是贾政那个假道学尽管对宝玉又苛又严，还曾把他打个半死，心里也是爱他的。甚至于庙里一个叫妙玉的漂亮小尼姑对他也有几分爱意。啧啧，人活到这个份上也真有几分味道啊。


　　说实话，宝玉也的确可爱。所以整个贾府上下，男女老少（包括宝玉自己），都认为天下所有女孩子都爱上了宝玉，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以致王夫人听说有个叫晴雯的长得像个狐媚子，有可能勾引宝玉，就立即找来验证并赶出园外，可怜的美晴雯又羞又气一病呜呼，使得雪芹先生也长声哀叹“寿夭皆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还有个金钏儿据传也爱上了宝玉，被王夫人一巴掌打得无脸见人无法生存只好跳井……贾赦欲娶鸳鸯不得，贾珍、贾琏调戏尤三姐受阻也都认为她们是因为爱上了宝玉……唉，可怜的宝玉背多少黑锅啊！也难怪。谁叫宝玉那么可爱呢？


　　其实，并不尽然。有一次在园子里，下大雨了，宝玉看到一个女孩子趴在地上画呀画的，雨淋湿了都没感觉到，他觉得奇怪，也跟着她的笔画划了一遍，是个“蔷”字。宝玉疑惑不解，同时还有几分失落感，回去很不高兴。这个戏子爱的就不是这个又富又贵又漂亮的贾宝玉，而是那个穷小子贾蔷。


　　只怪贾宝玉自我感觉太好。也不能怪宝玉自我感觉太好。人呀，在某一位置上，抬的人多了，捧的人多了，就有几分飘飘然，陶陶然，似乎满世界人人都爱他、敬他、喜他、乐他。事实上根本上不是那么回事。就拿宝玉来说，不仅上文提到的鸳鸯、尤三姐以及那个戏子不爱他，园子里不爱他的人多的是，别人我不敢说，那个焦大肯定不会爱他的。


　　去年，有位红歌星回老家去，她离开老家已经20年了。如今红遍天下的她好不容易回趟老家，自然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她带回了百多张个人专辑，并认真地签好她的大名，她想，那些少年时的同学、朋友、乡邻以及倾慕她、崇拜她、喜欢她的人向她伸手，是不能拒绝的。


　　她回家和父母见一面就往宾馆赶，出门招手就停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位年近40的中年男人，只问她的目的地之后就一言不发了。她觉得有点奇怪，在她看来，她是家乡的荣耀，她的大名在家乡一定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她这张脸在各大城市，是人人都认识的，都把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作一种夸耀的资本，何况是在家乡？到了宾馆，车费是30元，她拿出一张100元，可是司机没有零钞，这位歌星回到家乡心情很好，就表示不用找了。可是司机坚决不肯，要往前走一段找个商店换开。歌星一看时间不早了，就拿出两张个人专辑：“师傅，我用这个抵车费吧。”司机一看，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回答，便楞在那里。歌星只好问：“师傅，你不认识我吗？”司机搔搔头发有几分尴尬，以为是碰到自己的什么不认识的亲戚。歌星就说出自己的名字，司机摸着脑袋想了想：“啊，好像听儿子说过这个名字，你是唱歌的吧？唉，我这人不爱听歌，有空只听听戏，听得最多的黄梅戏，就是那个韩再芬，还有马兰、黄新德……”说起黄梅戏他倒如数家珍。司机见歌星脸上不自在，马上打住了。后来至于他们是怎么处理车费事宜我就不知道了。


　　名人如此，当官的更是如此。我们常见不少领导，讲起话来口若悬河，一讲就是几个小时。兴高采烈，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的讲话是多么多么地重要（也的确有人说他的讲话重要），句句是金玉良言，听众个个都像他那么得意，听了他的讲话会得到多大好处似的。其实，他讲的那些是人人都懂，个个都知，全是废话；他讲得事无巨细，似乎自己是先知先觉大智大慧，句句都在指导别人，教训别人，把听众都当作白痴，其实白痴是他自己。听众席上安静无声并不是用心在听，而是根本就不听，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想心思，有的在听音乐，有的在看小说……如果不信，随便哪次会议，出场时信手拉一个人问一问领导讲些什么，绝对是一无所知。每次讲完后所谓“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并不是称赞讲得好听得高兴，而是庆幸总算讲完了。


　　有人称这种现象为“职位放大器”，就是一旦得到某一职位之后，自我感觉和别人视觉同时放大。我们常见有些人一旦当上了一把手，就以为整个单位都是他的，所有的钱都任他使用，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仆，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直到身败名裂，官随运去之后才明白，那舒舒服服的官椅前是一片鲜花，一片笑脸，一片颂歌，椅子底下却是一座时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准则，只是不到一定的时候不轻易表现出来而已，如上文所说的贾赦欲娶鸳鸯，在贾赦看来，他看上鸳鸯是鸳鸯的福分，鸳鸯一定会求之不得，所以鸳鸯拒婚他始而惊奇不解，既而愤怒不已。


　　就名人来说，其名，也是有一定的范围的。人的生活是由一个个圈子组成的，取得了一些成就，也只是在这个圈子内有些名气而已，比如，爱听歌的熟悉歌星，爱看戏的熟悉戏星，爱看球的熟悉球星，爱游泳的熟悉游星，爱当官的熟悉官星……葫芦对各界各行都略懂一点点，唯独对体育狗屁不通，去年一个朋友聚会，几个朋友在一起大谈姚明，我听了半天听不明白，便问其中一位：姚明是谁呀？他今天来了吗？问得大伙儿哄堂大笑。回家问儿子，才知道是个打球的。


　　要我说啊，别以为你是谁，高官也好，名人也罢，还是悠着点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