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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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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shanyunhai 发表于 2006-4-12 14:5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A


  就算我以金融专业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却仍弄不清亏欠间的换算单位。


  辗转打听到燕牧的消息。揣着一张高中毕业文凭去应聘月薪800的营业员工作。胜出,只因我能分辨纂体字与舒体字。


  燕牧是省书法协会的副会长,开了一家“玉墨轩”,从事字画装裱。


  就像暴发户喜欢戴麻将一样的方块钻戒一样,缺了文化底蕴的人,喜欢买回一大堆的字画,显示其儒雅。所以“玉墨轩”的生意很不错。


  最起码它的收入足够维持燕牧想过的生活。


  B


  梳清汤挂面的学生头,乖巧地喊燕牧,“燕老板。”声音不娇不嗲,勾引不了男人。


  燕牧“哼哼”应诺,手弯里揽着深装艳抹的女人。那种既可按小时,也可按天、按月、甚至按年付费的女人。时间长短的区别只在于,女人的美貌和男人对她兴趣的浓烈。


  生活放浪到极致的燕牧,喜欢按周换小姐。每周来“玉墨轩”两趟,巡视、收钱、查帐。我不会看到同一张面孔三次。身边的女人,一个赛一个地俗。此选择,应该无关燕牧的品位。


  燕牧带来的第十一个女人,大惊小怪地喊我,“华羽,你怎么在这呀?听说你大学毕业后进公司当白领了呀?”那个女人是我在省城念高中时的同学。真难为她。这么多年,她还那么一眼无误地认出了我。


  不想去管她,全心地注意着燕牧的表情。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看来波涛不惊。


  燕牧再来时,看到一个烫了玉米烫,涂了嫣红唇膏,抹了浅绿眼影。上身着一件大红紧身T恤,下身是一条翠绿A字裙的俗艳女人。那个俗艳到无可救药的女人当然是我。


  “燕老板,下周可以改换我吗?”可怜兮兮,像极了圣诞节前的火鸡,生怕不被人挑中,就过了气候。


  他盯了我很久,什么也没有说。


  “把华小姐的行李搬上车。”在我快要准备放弃的时候,燕牧吩咐他的司机。


  在此之前,我一直住在“玉墨轩”。晚上在空地放下折叠床,顺带守夜。


  C


  我没有见过,比燕牧的卧室更不象卧室的卧室。


  “这里真像一个窝。”凌乱的床单,还有显眼的避孕套,刺激着我的感观神经。这就是燕牧生活的全部吗?


  不,有一个地方,是他以外,谁人都不可以涉足的禁地——书房。家里的钟点工告诉我,“燕先生,从不让我帮他收拾书房。”


  笑了,燕牧还是燕牧。他珍藏着一些过往,一些真诚,那里面一定有我。


  换上洁白的纯棉布床单、被套,上面有自己手工绣的桃花,雪白的桃花。已是准备多年,只为收藏自己最初一夜的落红。


  燕牧汗浸浸地从我身上翻下来,扯过被子,习惯地裹紧了自己。


  “痛吗?”我像小猫一样绻缩在他的怀里。在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很长时间后,他开口说话了,“你这样的睡姿,是欠安全感的表现。”


  “那敞开四肢睡的人,又想表现什么呢?”话出口,想收回已是来不及。


  公正的说,燕牧没有四肢,他的右腿自膝盖底下安装的是假装。


  “睡吧?”以为他会生气,但他没有,只是冷冷地说睡吧。我乖乖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早晨。燕牧穿戴整齐地坐在对面椅上,贪婪地看着我慵懒的睡姿、素净的面孔。


  他以为我还在熟睡,其实在他抽走我的枕——他的手臂时,我就已经醒来了。


  很大方地在他面前穿衣,然后折叠床单。看见几朵桃花上了色,恰到好的粉红,过了的殷红,在纯白的映衬下,都有点张扬。


  回头,燕牧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是我花了三百元钱,修补后的纪念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


  “知道。了解。”燕牧笑着点头。


  那种要命的笑,因为少见。乍见,竟让人眩晕。无法让人放心,带着鬼魅的深不可测。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快得让我讨厌七这个数字。那个同学告诉过我,燕牧身边从没有一个女人连续待过一个星期以上。他有时候会折回去找她们,也是很长时间的循环后。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例外?


  “你准备付我多少钱?”听闻燕牧在对女人上,花钱特别大方。


  事实上我想问的是,“你可以一直让我留下来吗?”出口却变成了钱。爱情原来是易碎的陶瓷,只敢轻拿轻放。


  “对不起,我这段时间手头有点紧。暂时没有钱付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多留一段时间,直到我有足够的钱付给你的时候,可以吗?”


  好瘪脚的借口,但我喜欢听。“好啊。记住了,我现在成了你的债主。我决定留下,最好让你一辈子都付不清。”


  “我们早已是彼此还不清了。”燕牧低咕。


  “你说什么?”有点吃惊,燕牧听起来,好像知道点什么。


  “我说,我现在已不是金主了。你不用每天费力地抹那么多的色彩来讨好我。”燕牧指着我的脸。


  乐得不再需要伪装,做回自己更快乐。


  D


  燕牧对我身体,有着无限的眷恋,常是索要无度。过程和谐得让我想哭,他是那么的懂我身体想要的,那他懂我心想要的吗?却只敢自己问自己。


  燕牧会带我去参加各种活动,对旁人很认真地介绍,“华羽,我女朋友。”


  同他很熟悉的人会趁机打趣,“你一生中的第M分之N个女朋友吗?”燕牧换女朋友勤过换衣服,这是大家所共知的不争事实。“不过,今天这位,有点清水出芙蓉的感觉。看起来不错啊。”


  “骨子里都一样。”心渐渐冷了,原来我在燕牧眼里,同他身边从前有过的所有女人一样,骨子里都喜欢卖。


  我想听他说,“不,这是最后。”


  没有。这样的回答只是我所想要的奢望。燕牧只是笑笑,“知我者,还是你也。”一拳捶过对方的胸,全然不理我一旁的尴尬。


  脸色渐渐惨白时,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所谓的“小姐”都喜欢浓装艳抹。戴上面具,就不担心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


  再陪燕牧出去,又开始在脸上抹了又抹。调的像一只五彩火鸡。


  “说了不用的。”燕牧看着我脸上一说话就会洒落的粉底,有点于心不忍。也许是他的眼,也许是我的皮肤。


  “我喜欢。”再往头上抹硬硬的嗜喱水,反正就是怎么俗,怎么弄。


  燕牧的书房,仍然是我去不了的禁地。


  E


  我以为我只要看到燕牧、守着他就够了。却在睡了他枕边的位置后,产生了强烈的独占欲,我再也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任何女人。


  他还在被人称为浪子,因为他年轻,有型,有才,有浪子的本钱。浪子生就四处留情的。有片刻,我希望时间可以飞快地流逝。即使赔上我的红颜,用自己的白发陪他的落寞,也是幸福。


  我不是天神,调不动时间,只能靠自己去努力。报了家政班,学习如何做一个女主人。


  端了第一份西湖醋鱼上桌,燕牧拉过我的手,“可惜了,本该是一双会计师的手。”燕牧承受不起真正的温情,习惯在放浪中逃避。


  闻声,酸甜的气味满屋弥漫。燕牧还是在乎我的,居然背后调查了我。可调查的结果是,我和他曾经认识。相识于一次非比寻常的机缘。


  F


  十二岁那年,我曾被人绑架。县公安局长的父亲,动用了所有的警力来找我。


  当栖身的四周响起警笛声的时候,绑架我的人准备把我推下山。推了,然后又后悔。拼了命来救我,在山崖下,他垫底撞在了巨石上。


  听到漫山都是我名字的回音,我挣扎着离开。同他待在一起,他就会坐牢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我居然爬上了山崖。


  站在崖上,等他们找到。我说,“他一直用布蒙着我眼睛,没有同我说过话。”拒绝说出关于绑匪的任何信息。


  事实上,那人从没有蒙过我的眼。他甚至还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为什么绑架我。


  回家后,我喜欢神经质地在半夜哭喊。父母冲进来的时候,我会抱着他们说,“爸爸,我梦到你被人当坏人抓了。”


  这样哭闹了半年后,父亲辞去了公职。我们举家离开了小城,去了省城。在大都市里,一个曾经的公安局长,很少有人认识。日子过得简单幸福。


  父母开了一家文化用具店,卖笔墨纸砚。


  后来,陆续听到父亲旧日的一些同僚移居到监狱吃剩余的饭。父亲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慨,“有时候想来,还要感谢那个绑匪,救了我们。”


  是的,那个绑匪就是燕牧。当年他的哥哥因为伤人罪被押,只因被伤害的一方是小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用权势镇压,用金钱诱惑,非要置燕牧的哥哥于死地而后快。弱肉强食,我成了燕牧选择的报复工具。


  G


  “你不感觉自己有点犯贱吗?陪我玩。”燕牧哈哈大笑,那么失常。笑声一声高过一声地在屋里回转,恐是绕梁五日也难绝。


  “是的,是的。我这人生就的贱命。怎么样?”还是年轻,不懂怎么表达爱,也读不懂爱。


  我这个坏了燕牧惯例的女人,在入住燕牧家两个月后,离开了。爱情是一件奢侈品,我消费不起。


  找了家会计师事务所挂靠,做回本行,注册会计师。工作时间自由,待遇也不错。周六周日睡大觉,晚上泡吧,身边男人频频更换。


  以为可以忘了燕牧,结果却是选择了一种同他一样的生活方式来记忆。怕早已是入了骨髓,剔筋去骨,也放不下了。


  去一家公司作年度报表的审核回来的途中,不小心崴了脚。同去的老板张进抱我去医院,“华羽,你真的轻得像羽毛。”他说。


  然后眼睛哗啦啦地下,从小雨下成倾盆大雨。


  这话燕牧也说过,“华玉,你轻得像羽毛,不如叫华羽吧?”那天,他撞在巨石上时说,“幸好你不重,要不,我这条腿可就坏了。”他用他的腿避免了我的头撞上巨石的可能。


  “哥哥,你的腿如果坏了,我就嫁给你,给你当拐杖。”看着燕牧汩汩地流的血,我害怕地哭。


  “你那么小,那么丑,谁娶你啊?”是有点小,那时燕牧已经是十八的帅小伙,我还是十二的黄毛丫头。


  就算我一直不敢长重,燕牧的腿还是废了。没有钱进医院,伤口感染了,最后只得截肢。


  “张进,我丑吗?”阅了万千繁花美女的燕牧,我落在他眼里,可能真的丑了点吧。


  “华羽,你怎么啦?你说不上很漂亮,但绝不丑。”


  “那你要我做你的女朋友吗?”还好,还有人说我不丑。夜晚酒吧里游晃的是魂,白天阳光下的才是人。


  我做了张进的女友,再也不泡吧。像一个小女人一样围着他转,天热了,帮他煮酸梅红茶;天冷了,帮他织毛衣。


  离开燕牧后,心好像成了死海,咸咸无波。日子总要过,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再也没有见过燕牧,即使每天同不同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却再也没有遇上过燕牧那张熟悉的面孔。


  H


  交往半年后,我和张进准备结婚。结婚的请柬印了很多,他的亲戚朋友,我的亲戚朋友。


  燕牧的名字让我写了撕,撕了写。看着满满一纸篓的废柬,张进小心地问,“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吧?”


  点点头,张进也不再追问。他就这点好,从不打听我的过去,只关心我和他的现在以及未来。


  最后给燕牧的请柬,还是张进帮我写的。再怎么认真,努力,写出来的字,放到书法家的手里,仍然像涂鸦。


  “要结婚了?”明知故问,请柬上写得清清楚楚,从时间到地点,再到人名。


  “嗯。你呢?”燕牧看起来很平和,那些张扬再也不见了,仅仅一年而已。


  “准备要一份什么样的贺礼。这间‘玉墨轩’如何?华玉。”他喊我“华玉”,那么久那么久之前的名字。


  因为他叫我华羽,在办身份证的时候,便改了华羽。此后,少有人叫我华玉。今天听来,竟然亲切得像老朋友。


  “太重了。人到就好。”我是读亦舒长大的女子,现实。可以要到很深的一份情,我没有理由错过。自己深爱的人,只能偶尔拿来装点回忆。生活是门当户对的实际。


  H


  婚礼办得特别隆重,看到张进家的一大堆亲戚,才知道他出生在一个颇有家底的家族世家,无意钓得金龟婿。


  宴会将散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包急件,拆开,竟是一份赠送协议。燕牧真的把“玉墨轩”送给我了。


  “收到了吗?”燕牧来的电话。在急件送达三十分钟后。


  “为什么不来?”缺了他的祝福,满场喧嚣宾客也只见萧索。


  “只怕来了,见了,又是伤。”


  也对,还是不见的好。一时的错过已是终生无缘。


  玉取自华玉,墨取自燕墨。燕牧身份证的姓名栏,写的是燕墨。


  那天他说他叫“燕牧”,是他胡口编的一个名。孰料我竟当真听了。后来,我曾悄悄去找过“燕牧”。他知道后,感动不已,为一份无缘的信任。


  发誓要让“燕牧”这个名字在省城小有名字,他真的做到了。渐渐成名了,印章上刻“燕牧”,久之,再也没有人知道“燕墨”了。


  一如再也没有人记得“华玉”一样,它们都写进了“玉墨轩”。


  我辞去了事务所的工作,专心打理“玉墨轩”。


  燕牧离开了。他在信中说,他要去蒙古娶四个老婆,供他喝酒,和牛羊一起醉卧草原。驰骋在蓝天白云下,特写意的一种生活。收入存进燕牧的帐号,偶尔去查查,从不见少。


  张进待我一如既往地好,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守店子的时候,会极有耐心地编织小衣服,想着一个生命的成长,真的是一个奇迹,从不见天日,到最后重归大地。


  来去匆匆几十载,生命里遇上那么多人。有些人来不及爱,来不及忘,就已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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