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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墩夏土尔,正午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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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shanyunhai 发表于 2006-4-12 14:48: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从一种渴望里起程,在另一种混沌中到达,而后又在一种惜别的酸涩里咀嚼,让时间拉成丝,织成茧;让离别的微笑幻化成水,最终挥发在空气中,又被我们呼吸。千年之前从这里出发,而千年之后又在这里到达。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无限轮回着。每次靠着同样的车窗沿着不同方向,把身体固定地安置在狭长的匣子,眼睛穿过透明的玻璃向外无限的延伸、偏转、到达。身体安静的太久容易疲倦,眼睛不停地经历着事物,或许疲倦本身也是一种到达。“向风儿敞开,而闭上眼睛/才能阅读……,蝴蝶从那里扑翅而出/有了同样的思路。”我被里尔克孤独绝美的那朵玫瑰牵引着,只是我没有蝴蝶那华丽的外衣和轻灵的翅膀,所以我要去往路上的思路也只能与我身下车轮相同。


  车轮的思维和着荒漠的野风还有我的玫瑰,负重地在这条平整的公路上奔跑着。我的眼睛禁不住远处荒野上一层薄薄的残败的雪的驱使,更远处的雪,是不是因为远离我的视线而还完整着,想看到更薄处的雪是不是迎着正午的春阳正在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慢慢地融化着?这荒漠底下一些植被的根,是不是早已春意昂然地到达了那块碱滩的唇边,只要再经历几句春风温柔的耳语,就傲然的冒出一些绿的尖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多秀美的一副图画,而和我此时心中正在描慕大漠春日图相比,突然觉得蜻蜓和小荷显的太小气,那水也显的有些浅薄。我想象着,仿佛在这样的春天与这样的旅程,我正在和荒漠里一切生灵对话或嬉戏,我只是一缕风或一些候鸟的几声鸣叫.我安静的坐在这个狭长的匣子里,头倚着窗,风景不断的往后撤离,我把孤单而又轻灵的自己无声地淹没在旅程上。


  2.


  我的视线不停的在窗外跳跃着,每次我都睁大自己的双眼想尽力看清楚,离我最近的那一个个屹立在荒漠上厚墩墩的“土墙”时,都没能看的仔细,我双目所扫过的就是,千疮百孔的墙体,象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迎着风,捋着发白的须发,沉稳的静坐着。它们就在窗外,在我的眼底,我的手要是伸出玻璃,或我所乘坐的客车只要停一下,就能触手可及,而在这条路上我已经往返了无数次,我没有一次真正的到达过它的跟前,旅途的风景有的是永远到达不了,而它们却能千年如一日地注视着这条路,目注着过往的我、你、他(她)和它,它在这里见证了一个个朝代的兴衰,它经历了浑然一体的混沌到豁然开朗的疼痛。草木灰渣、败草、破布、皮屑、瓦片或一些小块的麻纸片,都是它注视疼痛的见证。而我只是正在行走着,我身体的重量却不抵这些微小的残存的的物体 ,没有那块被荒漠掩埋的瓦片恒久。


  这是个春日的正午,一个灵魂在征途上忽闪忽现,忽远忽近,这是个最能看清楚寂寞颜色的时刻。我朝着这些土色的矮墙看着,那黄褐色的土坯稳稳的贴着墙壁,“百事蹉跎两鬓丝,出关未早入关迟”“世事尚凭肝胆壮,生涯犹有水云宽”,我看到寂寞是水色的,水在和时间赛跑,总是觉得出发的很早,而到达却是很迟。人生在世就凭豪气的肝胆相照,这样的生涯才是真正的男儿人生。这是站在丝绸古道的男儿如何坦荡自己人生和理想最初的感悟。这条古道曾经快马传信,硝烟弥漫,之后就进入一种亘古的荒凉和寂寞,而一个个壮士已还的豪情,早已掩埋在这敦厚的土墙里,总会有一天,重新挥洒这它的豪气,停靠在丝绸古道上的小城毫无顾及的收藏了这份沧桑和厚重。“苦水井旁泉喷雪,戢戈台畔草侵霜。登高何以酬佳节,醉倩苍岩侑一觞。”我看到寂寞是酒色的,茫茫戈壁,荒沙漫卷,一轮圆月,几许思念和惆怅,和着戢戈台畔的草霜,豪情的壮士大碗的酒里全是妻儿的身影。


  唐代才子岑参两次出塞,扬鞭放马,傲然西奔而来,即便是惜惜之别送友人,也是“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 真是英雄一丈夫。”这样男儿的豪情是不是只有征战杀场,才会显得弥足珍贵呢?两次出塞,驰骋战场,但是终因未能一展报国之雄心,而失意落落寡欢,但是一身豪气加才气的他,把一腔爱国的热血撒在了他所经历的西域的一草一木。这不也是一种报国之效么?


  我被岑才子热烈的寂寞感染着。 火山与热浪相依,白草在天涯遥遥飘荡,一望无际,黄漫漫的沙漠戈壁,象人生无法预测的前途,茫茫无边。人到中年要学习兵家之事,不能守着文章而为国忧虑。这亦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功业须及时,立身有行藏”最真切的感言。“地上多髑髅,皆是古战场。置酒高馆夕,边城月苍苍。军中宰肥牛,堂上罗羽觞。红泪金烛盘,娇歌艳新妆。望君仰青冥,短翮难可翔。苍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在这一路豪情的诗词中,我怎能不握紧手里的酒杯对着西天远去的夕阳,而后躬身谢过,“赤亭多飘风,鼓怒不可当。有时无人行,沙石乱飘扬。”而今的那个叫赤亭烽燧台的周围早已是瓜果飘香,国道横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呵,我只是一个固执略带 忧郁的布衣小女子,在孤单的旅程竟然为曾经过往的豪情而心情澎湃着,今天,我终于到达过那土土的矮墙里的昨天么?


  3.


  这就是我所在的小城,它暗藏着无数个寂寞的昨天。而我今天也是从这一处早已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风景进入它神秘而又神圣的世界。


  “如果不走到汉墩的西面,我就看不到连木沁乡/如果不骑上雪青色的大马/想见到情人也是白想。”我正走在西去汉墩的路上,我也骑上了思想的一匹雪青色大马,我可以见到我的情人了么?


  而我正在旅途行走着,我的情人还在远方,还在五百里外那个喧闹的城市,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我的世界也只能在这旅途停留着,而此时,我却觉得不寂寞了。突然想起那个周幽王为博得爱妃一笑而用“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若是让美女褒姒能见到这样旷远而荒凉的大漠,而不是终日陷于庭院的牢笼 ,她会终日不笑么?若是她有这些旅途奔波的疲惫和行走时的思想,还会郁郁寡欢么?嘿,对着车窗的玻璃我会心一笑,我竟然能穿越千年的历史而看清楚自己碗里和杯里的颜色,突然生出一些幸福来,就象我正在经过的这个建于汉代的汉敦夏吐尔(维语:烽燧台),它傲然的高居于山坡上,它尽揽眼底的草长莺飞,小桥流水的环绕,它也默守着烽火狼烟的悲壮!它已穿越千年的时光隧道,此时,我在隧道这头迎接它。


  4.


  我没有刻意去重复这两个人,只因为我的旅程是在三月起程,所以我又无法不想起他们,叨念他们,因为它们于我,就是此时我眼里正在搜集的那一堵堵苍凉的土墙。


  “生成无须洞察/大地自己呈现/用幸福也用痛苦/来重建家乡的屋顶”年仅25岁的他,把最后的家园留给了春天,他选择远行时大概是想把三月走完,而最终还是没有,他仰面朝天,让血液去幻化如金属日子,一声嘶鸣,他的寂寞就长成了硬铮铮的铁,银或其他。他让他的三月成为成千上万个诗者歌者的三月,他无声的消失,而后人都在大声的呼唤、怀念、吟颂和祈祷,年仅25岁的他走的寂寞么?不是。因为在这个春日的旅途中,我还可以和他娓娓的叙谈。


  “在你太多来临和太多离去之间/颤动着一些时日/门依然轻轻关闭,烟囱里还没有声音/窗子都还没颤动,尘土还很重”我在春日的书页里挑拣着这样的诗句,为的是让自己能宁静的对待自己。他童年寂寞而暗淡,一生无家可归,临终死得既痛苦又孤单,而在他断行的诗句里,却永生到放射着穿透时空的日益高远的光辉。他的生命攀戏着寂寞的藤蔓而熠熠升辉,从他温润,灵性的诗句里,我时常能除摸到一颗善良,温顺和异感的心,我知道,他已经抵达对于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生灵来说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哪怕他的旅行必须通过对跖者居住的那些尚未发现的大陆,反正他已经到达。 而我还在追逐中努力地行走。


  这是我拉出这些思维的屏藩来和小城荒漠的春天进行了一场较量。


  我所要到达的目的地是五百里以外的那间小屋。那间小屋很小,我通常的描述是“从门到窗是五步,从窗到门是五步”,就是这间小屋却盛载着我的我之外的东西,于是,我固执的去了,回来。回来了。再去了,在这条单线的思维里不知疲倦地往返着。


  06.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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