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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红旗厂去看王二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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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shanyunhai 发表于 2006-4-12 14:38: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


  王晓萍从被窝里钻出来。她对王二盛说,爸爸,你要把被子洗一下了。王二盛端着稀饭走到床边,他看着被面上的一朵红花说,花还这么红,洗什么?王晓萍皱着鼻子说,你闻闻,被子里一股大粪臭了。


  王二盛说,我闻不出来,狗鼻子才闻得出来。


  王晓萍说,你天天浇粪,当然闻不出来的。我的衣服上也有了。


  王二盛说,什么大粪臭啊,明明是你的鼻涕味道嘛。


  远处传来哐啷哐啷的金属撞击声。王二盛说,快起来吧,你章伯伯在喊你了。王晓萍说,章伯伯是闹钟,一到七点就响起来了。


  王晓萍就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穿衣服。唱来唱去她只会唱两句,后来就只好瞎哼哼了。她看了一眼王二盛,说爸爸,你看我脸上也长了一颗痣,我越来越像你了吧?王二盛一看,果然在王晓萍的左脸颊上有一个细小的黑点。用手一摸就掉了。王二盛说,不是痣,是一个芝麻皮。王晓萍笑着说,爸爸你又上当了,爸爸你好笨。王二盛突然失声惊叫起来,老鼠!王晓萍蹭地一声窜出被窝,扑到王二盛的怀里,抱着王二盛的脖子说,哎呀我怕。爸爸你快去打死它!王二盛手上溅满稀饭,他说,不好,钻到你的被窝你了。王晓萍跺脚说,那你快去打啊。王二盛突然笑起来,你怎么老是上当啊,笨丫头。


  王晓萍脸上挂着眼泪。她破涕为笑说,坏爸爸,你就会骗人。


  王二盛说,哭哭笑笑,两个眼睛开大炮。


  王晓萍噗哧一下从鼻孔里冒出两个鼻涕泡泡来。王二盛一脸厌恶状地扭过脸去。王晓萍却哈哈笑起来,原来王二盛的脖子上早已沾染了一摊鼻涕。


  后来,父女俩一前一后汇入了上班的灰色人流。这个时候,初升的太阳从山坳里露出鲜红的半个脸来,万丈霞光从松涛间斜刺出来,斑驳地、一视同仁地射在人们的脸上、身上。


  王二盛看着王晓萍在斑驳的阳光下跳跃,他在欣赏王晓萍头上的辫子,那是他编的,他已经能为王晓萍编一对很好很规矩的辫子了。面对王晓萍的头发他早已没有了以往的笨拙和焦躁,而变得心平气和了。他想,王晓萍马上要上小学了,等她上了小学就能自己扎小辫了。一瞬间,王二盛觉得自己变得幸福了起来,他的女儿长大了,就像他种在地里的韭菜,只要浇上一点水,一天就会一个样了。


  王二盛在心里说,也要给她浇点水粪了,让她营养一下。想到这里,王二盛就笑起来。于是他喊住王晓萍说,阿妹,我去打几只麻雀给你营养一下。


  王晓萍回头说,不要。我不吃妈妈的肉。


  王二盛说,不是妈妈,是麻雀肉。


  王晓萍说,你说的,妈妈是麻雀,在我们身边陪我们。


  王二盛说,我打的是别的麻雀,不是妈妈的那只麻雀。


  王晓萍站定说,我不要,我谁的妈妈也不要。


  王二盛看了一眼路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屋。正巧一个人在屋檐下追赶一只鸡。王二盛就说,好吧,那我们晚上到章伯伯家去玩吧,去吃他的饭,他家里有鸡蛋了。


  走到托儿所门口的时候,王二盛对王晓萍说,下班你到大门口来等我,不要乱跑啊,对了,把鼻涕弄干净,章伯伯也不喜欢拖鼻涕的小孩的。


  王晓萍舔了一下嘴唇说好。就走向托儿所大门。何阿姨站在门口,她的头上是盛开的向日葵。阳光从翻砂车间巨大的烟囱上照射下来,灿烂的光线下,铁制的向日葵栩栩如生。葵花朵朵向太阳。


  王二盛看着王晓萍,王晓萍正好迎着朝阳走去。王二盛说,太阳,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是你们的,世界是你们的。


  王二盛打了一个稀饭嗝,满嘴酸涩。王二盛说,妈的,红烧肉也是属于你们的。


  


  王晓萍脸贴在玻璃窗上往马路上张望。这个时候,托儿所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孩子们都在午睡了。而马路上却是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王晓萍就是被马路上的锣鼓声吵醒的,其实她并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流着口水沉沉睡去。她的小刀不见了。她记得吃饭的时候小刀还在她的手上的,怎么这会就不见了呢?


  锣鼓声响起的时候,她偷偷地爬了起来。她的衬裤是破的,露出小小的屁股。王晓萍趴在窗台上向外面张望,她的屁股就撅了出来。马路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海洋,大人们挥舞着手臂愤怒地叫喊着什么。王晓萍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她看到他们脸上的火气。她看到托儿所的几个阿姨也在人群中挥手。何阿姨也在其间,何阿姨短小的身体被挤在人群中显得跌跌撞撞。


  王晓萍决定去找她的小刀。


  她像一只小猫无声地跑向教室。教室里碗盆狼藉,阿姨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大喇叭喊去游行了。王晓萍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她的小刀。小刀躲在米粒中间。王晓萍抓起小刀又一次像小猫一样跑向寝室。这一次,她被人看见了。那个人手里端着一个碗站在花墙下往马路上探看。他的眼角有东西在闪动,他猛地回头就看见了王晓萍。


  这个人肩上挎了一个黄色的包。他认出了王晓萍。他嘴角撇了一下,笑了。


  


  王晓萍撅着小屁股看游行。她居然看到了戴军帽的王二盛了,她朝王二盛挥手。王二盛怎么会看得到呢?她想让她的爸爸看到她,就拼命地挥手。她从这个窗子跑到那个窗子,手都摇酸了,最后王二盛被一面红旗淹没了,不见了。王晓萍就沮丧地趴在了窗台上。


  一个人却走进来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王晓萍身后,他弯腰,身子紧紧地贴住王晓萍。他的手伸进了王晓萍的破衬裤,摸到了她的小屁股。


  不要回头。那个人在王晓萍的耳边说,你回头的话就没有糖吃了。


  我不要吃你的糖。王晓萍说,我不认识你。


  你听话,我知道你是个乖小孩。那个人的嘴里呼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说,你爸爸叫王二盛吧?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什么好吃的?王晓萍说。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是一块红烧肉。那个人说,你要乖不要动,也不要叫,我马上拿出来给你吃。


  你干吗捏我的屁股?王晓萍说,你把我捏疼了。


  叔叔喜欢你的屁股,叔叔用红烧肉换你的屁股吧。那个人说,叔叔要在你的屁股上打针。


  我不要打针,生病的小孩才打针的。王晓萍说,我又没有生病。


  刚才我看到有条虫子钻到你的屁股里去了。那个人说,我要把它抓出来,会有一点点疼,你要像解放军一样勇敢,不能叫出声音来,要不然小虫子就钻到心里去了。它会把你的心吃掉的,你就会死掉的,你就吃不成红烧肉了。


  我喜欢吃肉,我爸爸总是不买。王晓萍说,你把肉给我吧,我保证不怕疼。


  等下吧,等我给你打完针以后再吃吧。那个人说,好大一块呢,你吃三天都吃不完的。


  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吗?王晓萍发现自己的头已经转不动了,被一只手按住了。你不能回头。背后的声音说,你一看见它,它就不见了,它就会从锅里跑掉了。


  医生叔叔,那你快点打针吧。我以前打过的,我不怕疼。


  好。后面的人喘着气说,你千万不要叫,我一会就完了。


  可是王晓萍还是喊出声来。她说,叔叔不是那样打针的,你怎么不揉一下?接着她的嘴巴就被捂住了。


  就是这样打的。那个人凶恶的说,你别叫,一叫肉就吃不到了。


  哎呀。王晓萍还是挣扎地说了一句,太疼了,我不要吃肉了。


  来不及了。那个人说,我的药水已经配好了。


  王晓萍的头被那个人的大手压住了。她的鼻子被挤在了玻璃上,还有鼻涕。她看见了扶在窗台上的另一只手,这只手青筋毕露,就像几条青虫钻进了皮肤。王晓萍的手里抓着那把小刀,小刀在她的手里也出汗了。她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她恐惧地想那个人一定是把锯子放到了她的肚子里面,好像要把她从中间锯开一样。王晓萍的眼泪就出来了。这个时候,她勇敢地握紧小刀,把刀尖对准了那只手背上的青虫,狠狠地切了下去。王晓萍说,你那锯子锯我我就用小刀割你,让你也疼一疼。


  那个人憋着嗓子叫了一声。他的手上流满了血。他甩了甩手,一些血被甩到了玻璃上,像一些红色的小虫在爬动。他还是不让王晓萍回头。他说,你不准动啊,我去给你拿肉来,现在肯定烧熟了。妈的,小孩子怎么会有刀?


  那个人匆匆走了。王晓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她想看看自己的屁股。她的眼眶里噙着泪,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她只看见那个人慌张地提着裤子跑掉了。


  地上有红色的血迹。


  王晓萍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红烧肉。她后来看到马路上的人群哄闹地散去,许多扛着红旗的人往厂大门口走去,最后她看见一些人急急忙忙地挤上了出厂的班车。


  


  王二盛对左顾右盼的王晓萍说,你在看什么?爸爸都到你跟前了。


  王晓萍收回目光说,你们大人都是骗子,你们就会骗小孩。


  王二盛说,谁又用糖骗你了?你怎么还会上当啊?


  王晓萍说,不是糖是红烧肉。


  王二盛牵住王晓萍。傻丫头,谁家会有多余的肉给你吃?我们走吧,我要到地里去割把韭菜,我们到章伯伯家去吃韭菜炒鸡蛋。


  王晓萍张开双臂,她说,爸爸你背我吧,我的屁股疼,今天我打针了。


  王二盛蹲下身子。阿妹你跳上来吧。王二盛说,小心我的帽子就行了。王晓萍却轻轻地趴在王二盛的背上。王二盛刚站起来,王晓萍就哭喊起来了。她说,好疼爸爸我的屁股好疼。王二盛的手在王晓萍的屁股上揉了揉,说打针是疼的,一会就好了。


  王晓萍一边哭一边说,今天的叔叔不会打针,他用一根好粗的针头,我再也不要打针了。


  王二盛说,男医生手是重的,晚上用热水敷敷就好了。


  王晓萍说,他说要给我吃红烧肉的,还说要给我吃糖,可是我一口肉也没吃到,一块糖也没看到。


  王二盛说,阿妹你不要哭了。下次我碰到马医生我会骂他。再问他讨几颗糖给你吃。


  王晓萍说,我不要糖,我要肉。我要和爸爸一道吃肉。


  王二盛说,对,糖又不能当饭吃,还是要肉好,吃了肉,我们阿妹就长得更高了。


  后来,王二盛把王晓萍背到了菜地。王晓萍哭成一个泪人了。王二盛有些厌烦了。他说,你不要再哭了,你看你把眼泪鼻涕都弄到我的脖子里去了。王二盛放下王晓萍,他要去割韭菜。菜地边的石头缝里有一截锯条,王二盛总是用这根锯条割韭菜的。王二盛拿着锯条就去割韭菜。王晓萍突然蹲在地上泪眼婆娑,她说,那个叔叔就是用这样的锯条锯我的屁股的,他把锯条戳到我的肚子里去了。


  王二盛蹲在菜地边笑起来。他说,阿妹你不要乱说,谁会用锯条锯小孩呢,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啊。


  王晓萍说,爸爸你看,出血了。


  王二盛的锯条停留在半空中。他看到王晓萍的裤裆里洇出一片血迹。他的头脑中突然像被开水浇过一样沸腾起来。他丢掉锯条几步上前抱住王晓萍。他说,别怕阿妹,告诉爸爸,那个叔叔是谁。我去砍掉他的头。


  


  王二盛从马金牙家回来。他说,马医生说今天根本没有给小孩子打针,他去游行去了,他的手上也没有刀疤,你再想想,那个叔叔是谁?


  我又没有看清。王晓萍坐在床上,她正在剥一个鸡蛋。鸡蛋是王二盛问隔壁邻居讨的,一共两个。王晓萍已经吃掉了一个,正准备吃第二个。她说,爸爸,我吃饱了,这个鸡蛋给你吃吧,我们晚上还没有吃饭呢。王二盛说,爸爸不饿,爸爸找不到那个人就不吃饭了。王晓萍说,那你会饿死的。王二盛说,我不会饿死,我要吃掉他的肉。


  王二盛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他一把抓住那柄锄头。他把锄头狠狠地往地上一跺,就像跺住了多年前的一条蛇。王二盛说,是哪个杀千刀的啊。王二盛的眼泪也逼出来了。他打了自己一个巴掌,他说,你有什么用害了一个又一个,你是畜生啊。他提起锄头一连在地上跺了七八下。这一次,王晓萍被吓哭了,她哇的一声缩到墙角,手上吃了一半的鸡蛋掉了下来。她说,爸爸你不要打自己,阿妹怕,阿妹的屁股已经不疼了。


  王二盛的眼睛通红,他的脸也通红。他说,阿妹,你不吓,爸爸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用锄头刨死他。


  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来,是楼下的杨胖子。杨胖子气汹汹地说,王瘌痢,你发神经啊?楼板要被你砸穿了。他看到王二盛拎着锄头坐在床边,王晓萍张着疑惧的眼睛缩在墙角。杨胖子说,王瘌痢,你要干什么?你把小孩吓坏了。


  王二盛又是咚咚几下。他说,杀千刀的,你躲到哪里去了?你给我出来啊。


  杨胖子说,你要发火到你的菜地去,楼板要给你砸穿了,墙上的灰都掉进我家的碗里了。


  王二盛说,我要。


  杨胖子说,你要什么?


  王二盛说,我要。


  杨胖子说,王瘌痢,你要什么你快点说啊。


  杨胖子等了老长一会也没有听到王二盛要什么。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几个空碗顿时明白过来。他想了一下,信心十足地说,王瘌痢你还在生我的气啊?好了好了,我哪天给你留一块五花肉,你是不是想吃肉了?那你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留着。你不要发疯了,我家的小孩都被你吓坏了。


  王二盛一眼看到了杨胖子手指上的白布头,他突然丢掉锄头,伸出一只手指着杨胖子,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胖子虚掩了门就急匆匆地跑到马路对过的厕所里。他的肚子里憋了一泡粪。马上就要下班了,不去屙出来,就会被闹哄哄的来买肉的职工堵在屁股里。他的手指头前几天被他自己割了一刀,是在分割猪肉的时候不小心划的。所以他今天分割猪肉的时候特别小心,他把这份小心带到了厕所里,但他还是在蹲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肿起来的手指。他咧了一下嘴,这张嘴油厚,包裹着一个金牙。


  他一边用力一边就想起了他老婆。他老婆晚上一洗碗就会唧唧歪歪的骂他,说他是不想洗碗故意把手弄破的。他老婆的手一到冬天就生冻疮。他老婆基本上是属于不怎么做家务的女人。杨胖子听见他老婆唠叨就心烦,胆边上就挂着恨。后来他夺过她手里的碗自己洗起来。他老婆说,你看看,根本就是伪装嘛,轻伤怎么能下火线呢。早上起床的时候,杨胖子就发现手指头肿了起来,他找了一块布条对他老婆说,你妈个B,你看看我是不是伪装?他老婆说,活该,谁知道你割肉的时候在想哪个狐狸精。


  杨胖子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还在扣尿门上的扣子。红旗机械厂的男人都有出厕所扣扣子的习惯,好像一个个都缝了金扣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他们习惯一边扣扣子一边看天色或者和路过的熟人说两句话。杨胖子只有一只手可以利用,他的身边也没有路过的熟人,所以他只有看天色了。这个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像个鸡蛋黄一样停在将军岩顶,谁要爬上去踢一脚,它就会滚落到山沟里去似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唧唧喳喳,不时恶作剧似的屙出白色的屎,掉在行人的头上。它们就笑得更开心了。


  夕阳把杨胖子的影子拉得老长,把他都拉成瘦面条了,一直拉到供应站的门口。杨胖子看到自己虚掩的门开了。他听到里面人声鼎沸。谁来这么早。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妈个B,都是嘴里没有肉味的。他鄙夷的说。他走进去,他看到几个人围在柜台前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他说,你们排队嘛,不排队老子是不卖肉的。


  那几个人一下子转过身来。他们愤怒地看着杨胖子。杨胖子认出他们是厂里的民兵。杨胖子的脸色就缓和下来,他说,你们今天是不是打靶去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有几块好肉的。


  一个络腮胡子上前就打了杨胖子一个巴掌。你妈B,老子不买你的肉,老子要你的命。


  杨胖子说,你为什么要打人?要文斗不要武斗。


  络腮胡厉声说,给我捆起来。几个人早就在边上摩拳擦掌,听见命令立马上前捉住杨胖子,一个反剪将他捆得结结实实。一个大脚又将他踢倒在地,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手腕上,手表就瓜拉一声碎了。杨胖子像猪一样嚎叫,他说,同志们误会误会啊。


  又有一个人上前打了他一耳光。杨胖子的耳朵就塞进了一面锣。那个人摸着手掌说,妈的B,老子的手几天没打人了,痒的不得了,今天可以好好解决一下了。说着就又打了杨胖子一嘴巴。杨胖子的嘴里就流出液态的晚霞。一个金牙像一颗星星一样在晚霞里闪烁。杨胖子老实了,他伏在地上说,你们别打了,我承认我交代,我贪污了公家一块两毛钱,钱在我老婆身上,我回家问她讨回来。我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人民。


  那些人把他拎到柜台前,他们让他抬头看看。杨胖子就看见自己分割的猪头上别了一枚主席像章,还有一枚别在了猪尾巴上。杨胖子傻了眼,他惊恐的说,是谁?是谁干的?他又说,这是陷害是诬蔑,我是誓死捍卫毛主席的。


  络腮胡说,你就是长满嘴也说不清了。有人亲眼看见的,我们就是接了报告来的。


  杨胖子说,不可能,我刚才还用抹布抹了猪头的,我走的时候还看得清清楚楚,上面什么也没有。


  络腮胡说,我们是踢开门进来的,难道是我们诬陷你?


  杨胖子的眼睛红得像临死的猪。他说,不可能,我没有锁门的,我带了一下就去拉屎了。你们不要上了阶级敌人的当。


  妈了个B。手痒的那个人挥手打了杨胖子一个嘴巴。他说,叫你嘴老,让你尝尝无产阶级的铁拳。


  杨胖子嗷的一声惨叫,他的嘴里挂出一条血线。是谁?是谁报告的,我要和他对质。


  一边的络腮胡一挥手,小仓库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戴军帽的人来。杨胖子站起来满脸疑惧地说,王瘌痢?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子叫王二盛。带军帽的人一脸凶悍。他穿着一双翻砂用的翻毛皮鞋。老子是英雄,你一贯讽刺挖苦英雄人物,拿着人民给你的杀猪刀,干违背人民意愿的坏事。妈了个B,让你老卵,王二盛抬脚踢在杨胖子的裤裆里。看你的鸡巴硬还是老子的皮鞋硬?


  王二盛手一指杨胖子的鼻子说,你罪有应得。你不是叫我来拿五花肉吗?我在窗口什么都看见都听见了,你对着猪头喊伟大领袖的名字,你说‘唱东方红,喝西北风’。


  杨胖子哭起来。他说,王二盛,你要有良心啊,你不能血口喷人啊,我三代贫农出身,我的幸福生活都是毛主席给的,我怎么会打着红旗反红旗呢?我还是活学活用毛主席思想积极分子啊。


  毛主席教导我们。王二盛说,越是罪大恶极的反动分子就越是善于伪装自己。所有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那个时候王二盛的舌头还没有问题,他口齿伶俐。王二盛说,看来你还在负隅顽抗,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弯起两根手指在柜台上敲了几下,对几个民兵说,你们到这个柜台下面去搜,肯定还有一块肉,这块肉是给他自己留的。这块肉上面也别着一枚像章。王二盛走到杨胖子背后,看着缠绕在杨胖子手指上的布条说,这个反革命流氓分子,死到临头,还不低头认罪!


  打倒反革命分子杨连生!王二盛振臂一呼,群情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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