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村上春树

tianshanyunhai · 发表于 2006-4-12 14: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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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要感谢村上春树这个人。感谢他帮我们谋杀了一些令我们不快的感觉。谋杀掉诸如拖沓冗长的叙事习惯，杀掉平庸俗套的爱情，杀掉一切沉重，杀掉似乎由来已久的文体范例的记忆。
 　　我知道他已经来到中国。这样一个星期天，无聊的既不刮风，又不下雨，干晴发炎的星期天，一个人守着已被掏空兴趣的内心。我突然想见村上春树那小子，说着一口干净的掺着孤独味道的中国语。在那样一个酒吧，听着《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写他的吊诡的熨贴人心的小说。
 　　应该去找他。直通酒吧的小径正下着周作人写的，如同蜘蛛丝般的细雨。我从衣钩上取下最喜爱的黄色塑料伞，跳上那条湿漉光滑的小径。
 　　小径上的雨，是很舒服的雨。这种雨是你觉得它舒服，你就舒服的雨，但是由于它的遮蔽，我看不见那个酒吧。
 　　走到腿要发酸的时候，到了小径的尽头，说它是小径的尽头，全因为这儿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屋。
 　　也没有要走的路了，先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再作计议。
 　　店里只有一个女招待。除了不是四个手指，六个乳房，爱提性的话题之外，其余的本人以为是个百分之百的村上春树的女孩。
 　　短发、不高不矮，身材应该十分了得，且有一双清纯的随时能撬开你的嘴巴的眼睛。
 　　“嗨，欢迎光临。”
 　　“嗨，好清凉的一场雨呀。”
 　　我在店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喝点什么？”
 　　“来一壶咖啡吧。”
 　　店里飘出咖啡的香气，传来咖啡壶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小的一家咖啡店。女招待穿着随意的家常衣服，白色的短衫，十分流行的裙子。
 　　咖啡煮好了，她端了上来。
 　　“坐下来，一块儿喝吧。”我说。
 　　她没有客气，坐在我的对面，倒上一杯咖啡，放上一块方糖。
 　　“抱歉，店里开业以来，我一直不知道该适合哪种音乐。”她淡淡的解释。
 　　“没关系，让我来选，我也觉得这里的气氛不适合放音乐。”
 　　“你说的话挺独特。”
 　　我没有告诉她，不是我说的话独特，而是村上说的话独特。向窗外望去，雨如同一团雾将一切都遮住了，让人觉得这个咖啡店就是陆地的尽头，前面不是悬崖，就是无涯无际的海面。
 　　我们慢慢喝着香醇浓郁的咖啡。大概习惯了一个人不说话气氛，她也不会主动引起交谈。
 　　“味道怎么样？”
 　　“不赖，香醇的恰到好处。”
 　　“谢谢，来了二十多天，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
 　　“是吗，荣幸之至。我也很奇怪，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家颇为典雅的咖啡店。”
 　　“不光你奇怪，这些天在这里闲居，也好奇自己，是不是还在这个叫做地球的星球上，据我所知，在我们这个星球上这种事几乎不会发生。”
 　　“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吧。”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我正愁暑假回不回家，或者回家之后要过多长时间的问题。偶尔在大学所在城市的报纸上读到一条招聘启事。就是这项工作的招聘启事，我做了这个或许在地图上查无此地，半个月也没有一个客人的咖啡店的招待，好象赶上一趟莫名其妙的班车一样。”
 　　“这么说，你是被选上的了。”
 　　“是的，没法不被选上，因为应聘者只有我一个，其他人一打听这个地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我应该感谢那位登启事的老板。”
 　　“为什么？”
 　　“如果没有他，我在走累的时候，就没有咖啡喝，不会遇见这样漂亮的女招待。”
 　　“话倒可以这么说。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感谢你。”
 　　“哦？！”
 　　“如果你也不来，我们的咖啡店就不是咖啡店。店里没有客人，我算什么，在这片森林里，快成独身女巫了。”
 　　听她这话，好似白骨精在说好久没有闻到人肉的滋味的感觉。我会意的一笑。
 　　“寂寞让你不能忍受了吧？”
 　　“当然。”
 　　“哈哈。”
 　　“才开始的几天还能够忍受。我每天复习新学到的咖啡手艺。洗咖啡壶、杯子，烘焙、研磨咖啡豆，冲煮。坐在店里一边品味自己做的咖啡，一边读带来的课本和读物。”
 　　“与在家过暑假不一样吧。”
 　　“是的，但其实在某些方面跟在家还是差不多的。唯一不同的在这里要自己照顾生活。这里除了例行公事来送货的和送食品的，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很奇怪呀，在一个见不到客人的咖啡店。”
 　　“在家里，在太熟悉的一切里，是另外一种感觉，感觉生活好象停滞了，到处都是慵懒的气息，让你置身无所事事的烦恼。”
 　　“没有男朋友来看你吗？”
 　　“没有。不瞒你说，从成年以来，我一直不乏追求者。上大学以前，当然不屑接受那些约会，那些男孩子连一段体贴中肯的话也不会写，更别说面对面的说了，我奇怪中国的语文教育是怎么回事。上大学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接受过几次邀请，他们总认为三次约会就要牵手、接吻，以为是一种正常模式，可笑吧，我就觉得可笑。每到这时我总会全身而退，哈哈。”
 　　“残忍的少女之恋。”
 　　“也不是没有让我心动的类型。这种男孩要么太专注学业，要么过于爱面子。对我们这类女孩，常常沉默多于行动，仿佛不到瓜熟蒂落决不伸手采摘。这种感情一般都是慢些的。上学期就注意到一个男生。”
 　　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说这么多你烦不烦？你大概没见过我这种女招待吧。”
 　　“恰恰相反，我很愿意听。”
 　　“一个人闷得久了，特别想倾诉。”她端起了咖啡壶说。“再煮一壶如何？”
 　　“好。”
 　　
 　　她又端来一壶，好象小说换了一章。
 　　“没事的时候便将说明书各种口味的咖啡都做一遍。咖啡豆的几种烘焙方式。轻度的、中度的、高度的，法式烘焙、维也纳式烘焙……，掌握研磨的粗细，烹煮的火候，手艺没提高多少，咖啡倒喝上了瘾。”
 　　“你不觉得你的经历值得庆幸。”
 　　“凭心而论真是值得庆幸。唯一的缺憾就是见不到那小子。”
 　　“你可以写信约他呀。”
 　　“不行！”
 　　“这种事那能由女孩子提出？再说这里荒无人烟，他一来，发现孤男寡女，连个监督也没有，平时文明的武装立即解除，露出狰狞的面目，咯噔一下我就会落入网中，成为他案板上的餐肉。”
 　　“乖乖。”
 　　“恋爱，总还是要有观众的，要有一些阻力。你想如果每一对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男生女生都能一点就燃，呼啦啦的成对成双，世界上的传奇就会绝迹，大家或许都会幸福得腻味。”
 　　“这种状况倒从来没有想过。”
 　　“他是个不算冒尖的男生，即使才华也很少见，但就是喜欢他。象初春刚刚换上薄薄的衣裳一般喜欢他。没有任何理由。在热闹的场合寻他，他肯定是在不显眼的地方傻笑的人，没招了，就被这种人不可救药的逮住了。
 　　“这是常有的事，打个比方说，年轻的女生喜欢忧郁的男生，好比海鱼喜欢咸涩的海水。”
 　　“这个比方有点怪。”
 　　“是有点，再说说你的故事。”
 　　“完了。”
 　　“是完了。我应聘到这里，二十天没见他，没有校园，也没有图书馆，没有教室，也看不见他的忧郁。二十天的时间，我觉得全完了。或许将来在大街上会遇上一个皱纹满面的男人，我应当记起，我曾经爱过这个人。但现在我觉得所有的都已离我而去。我唯一的目的是准备好咖啡，等待我的客人。”
 　　“残忍的姑娘。”
 　　“说出来就轻松多了，总以为我的这些平庸无奇的琐事不值一提，若不是在这种地方，恐怕一辈子也不愿说的。”
 　　“我明白。”
 　　她长舒了一口气。
 　　我望着窗外茫茫无边的大雾，心里嘀咕，往前走十有八九要落入歧途，往回走又于心不甘，所以喝着咖啡默默的想心事。
 　　“你要去哪里？”
 　　“我要找一个人。”
 　　“在这种地方能找到什么人？”
 　　“没想到必须要找到的，他这个人，大概你找到了，也不奢望和他说上一句话，大概看见了扭头就走，心里也就踏实了。”
 　　“噢，原来还有这样的想法，有趣！他是什么人？”
 　　“也许你读过他的小说，他叫村上春树。”
 　　“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种事是我经常遇到的事，提起我喜爱的人，别人总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没办法，总不能把你的感情强加给人家。
 　　“大概他的小说很有独到之处吧。”她试图勾起我说话的兴致。
 　　“是的，我认为他是一位独辟蹊径的小说家。”
 　　“这也可以用做写小说的理念。”
 　　“他的小说总能给人刺激。比如精心选择语言小路，怪异的人物，纯净的景物，字里行间净如海风一样清新的呼吸。”
 　　“听起来挺吸引人的。”
 　　“他身上有种深到骨子的忧郁，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喜爱他，因为他是个透彻的人，对于音乐的爱痴，对于意趣的偏执，对于旅行的依存，让我们不觉得人生是苦的，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的话叫人费解。”她抱怨道。
 　　我会心的一笑。
 　　“村上的好处，要深入他的小说才有真切的感受的。当然，如果将来你读起来，并不接受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听了你的这番宣传，十有八九我要读的。有一点我很欣赏你，象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提起一位作家竟然如此不能自抑。”
 　　“是的，他触动了我内心潜伏的激情。”
 　　我们相视一笑，碰了一下杯。
 　　“没有特别喜爱的当代作家吗？”
 　　“你有吗？”
 　　她的手微微支住额头，想了一会儿。
 　　“也许我读的少吧。还真没有特别喜爱的。”
 　　“感到贫乏。”
 　　“有点。”
 　　“我喜爱村上春树的理由就在于此。与他们相比，他彻头彻尾的不同，没有理由的喜欢读，好比呆腻了陆地，就想着出海乘风破浪，将乏味一扫而光。”
 　　回家时已近黄昏，雨兀自下着，没有停歇。我不无惆怅的打着伞走在小径上。琢磨刚才讲的话几分是实，几分是假。因为我知道对于村上春树除了佩服之外，确实也有不以为然的地方，但觉得不能太为难他，因为这是我们的事情，跟他无关。 </td></tr> </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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