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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人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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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shanyunhai 发表于 2006-4-12 14: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经济庭上,我再次败诉。委托人是一个装潢公司的老板,他指着我的鼻子当街唾骂,口水喷溅到我脸上,责备我打输了官司。
<br><br>  有个好事者上来劝他:“你为什么请这个徐律师做你的代理律师?你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赢过?”
<br><br>  我不得不承认,进律师事务所一年了,我接手的案子无一胜诉。平日里我苦读法学著作,熟记典型案例,可一到法庭上,我总是把证据弄得牛头不对马嘴,把清晰的案件线索搞得一团乱麻。
<br><br>  我怀疑自己有心理问题,不适合当律师。
<br><br>  现在,我只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任人打骂。
<br><br>  刚回到金翔律师事务所,秘书就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说:“徐律师,金所长让我转告你,明天开始你别来上班了。”
<br><br>  我关上门,狂暴地扯下领带甩在地上,颓然倒进沙发。再也不用什么领带了,再也不用讲究什么形象了,我履战履败,是个彻底的失败者,这样的律师没人愿意聘请。
<br><br>  上海,我是呆不下去了。
<br><br>  我是废人、废物、垃圾。不,我连垃圾都算不上,垃圾都有人捡拾。
<br><br>  我心灰意冷,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怔怔地坐了好久。我有满肚子的法学理论,但一到法庭上,真是鬼迷心窍,即使今天这样稳操胜券的案子,也会一败涂地。也许,我真不是做律师的材料,再赖在上海,只能成为笑柄。我命中注定不能做律师。想到这里,我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br><br>  正在这时,我听到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响,从门缝里传进来:“……金所长……输的律师,我说的是……”
<br><br>  我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输”字,立即不由自主地血脉贲张、心跳加速、双耳支起。该不会是打输了官司来找我算账吧,还是溜之大吉吧。想到这儿,我把东西往背包里一倒,挎起就走。
<br><br>  走道里,那个陌生的声音格外洪亮:“哎,你还不明白?我干脆明说吧——我要最差的律师,最差的是谁?”
<br><br>  我一听是在说我,疾步窜过所长办公室门口,刚要下楼,没想到让金所长发现了,他大喊一声:“徐斌,你别走。”
<br><br>  我站住了,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br><br>  没想到,金所长对我摆出一幅笑容可掬的脸色,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徐,这位是郑老板,星宇厂的法人代表。”
<br><br>  那人伸出一只大手,自我介绍说:“我叫郑维蕴。”
<br><br>  我没好气地站住。
<br><br>  金所长介绍说:“这位是浙江的郑老板,特地到上海来找律师的。”
<br><br>  我看着眼前的这位郑老板,此人身材魁梧,一身豪华装备。
<br><br>  这是个展示名牌的橱窗,是个成功的企业家。
<br><br>  不过,郑维蕴为什么要来找我?他为什么要最差的律师?
<br><br>  郑维蕴打断我的思路,递给我一份介绍材料,上面说:
<br><br>  星宇厂的书记叫刘连柯,厂长叫郑维蕴。在国有企业普遍亏损的情况下,靠着他俩的主持,星宇厂凭借生产电饭锅迅速占领了广大农村市场,三年扭亏,三年盈利过亿,成为浙江某市的龙头企业。
<br><br>  既然是龙头企业,就和我无缘了。于是我说:“你找错人了吧?”
<br><br>  郑维蕴爽朗地一笑,不兜圈子了,有话直说,他问:“金所长,这就是你们所里那个……那个律师?”
<br><br>  虽然他没有说出“最差”两个字,不过我再也不愿在此受气,涨红着脸扭头就走。
<br><br>  金所长一把拉住我:“还没说完呢,”他又对姓郑的说,“就是他,他从没赢过官司。”
<br><br>  有这样当面侮辱人的吗?简直是欺人太甚!既然已被辞退,我也就无所顾忌,毫不示弱地说:“我可以干别的工作,不一定比不上你!”
<br><br>  郑维蕴心平气和地说:“小徐,别生气,我今天专程来这里,是想问你,你愿意到我们公司做法律顾问吗?”
<br><br>  我是全市最差的律师,难道郑维蕴真是来找我的?
<br><br>  郑老板似乎识破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说:“藏龙卧虎啊!”
<br><br>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听错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个废人,常败将军,怎么是藏龙卧虎?怎么会有人聘用?更何况是一个龙头企业!
<br><br>  一个大老板,千里迢迢,亲自跑来接一个废人?
<br><br>  天方夜谭。
<br><br>  我像经历着神话似的,跨进停在楼下的轿车里,走进星宇厂的厂门,坐进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等一切越来越像一场梦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梦。
<br><br>  我办公室的门上赫然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法律顾问”。
<br><br>  莫非我与郑维蕴沾亲带故,不然他为什么要帮我?
<br><br>  我问他:“您认识我的亲友?”
<br><br>  他摇摇头,只简单地说:“什么都别问,你先适应一下环境。只是要记住,是谁把你弄到这个宝座上来的。”
<br><br>  我当然知道感恩,连连点头。
<br><br>  “我相信投桃报李,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然后走了。
<br><br>  我试探着问我的秘书,但她只是甜甜地一笑,然后恭维我说:“这种事,从前都是人事部去办的。可这次,郑总亲自费尽周折把您找来。听说您是华西政法学院的高才生,是上海大律师。我想,您一定是个天才吧!不然我们郑总怎么会这样求贤若渴,重金聘请。”
<br><br>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苦笑着。专攻经济法的律师比比皆是,郑维蕴为什么不找他们?再说,一个失败的律师算什么人才?哪里会用得着我呢?不过,好歹找到了一份让人眼红的工作,还是珍惜这次机会吧。
<br><br>  这事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br><br>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厂里同事看见我,无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言必称“上海大律师”。
<br><br>  一天中午,在厂食堂用餐时,书记刘连柯也主动和我搭腔:“小徐,厂里条件不好,和上海没法相比,你还习惯吗?”
<br><br>  我连连点头。
<br><br>  书记又说:“委曲你这个大律师了,听说你在上海办过许多漂亮的大案子,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呀……”
<br><br>  我渐渐明白了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
<br><br>  这身份,恐怕是郑维蕴给我的。他一定虚构了我在上海的巨大成功。
<br><br>  为什么?
<br><br>  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br><br>  过了两个星期,郑维蕴走进我的办公室。我立刻站起来:“郑总,有什么吩咐?”
<br><br>  郑维蕴和蔼地笑笑,把一叠材料放到我办公桌上,然后坐下来说:“这些材料你看一下,下个月开庭。”
<br><br>  又有案子了!这回可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我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看起了材料。
<br><br>  这叠材料很厚,有七八十页。看到一半时,我的心就狂跳起来。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案子,对方要求赔偿130万元人民币!
<br><br>  这么多!我从前经办的那些案子,加起来也没有130万。
<br><br>  虽然开着空调,我仍然觉得头上冒汗,衬衫也粘在身上。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来就碰上这么大的案子?喝了几口凉茶,镇定了一下,我接着看下去,总算把事情弄明白了:
<br><br>  半年前,郑维蕴到欧洲开拓市场,代表星宇厂与南斯拉夫的华诚贸易公司签订了供货协议。昨天,华诚贸易起诉星宇厂,要求赔偿130万货款,理由是星宇厂提供的货物没有达到合同规定的质量要求,致使其蒙受了重大损失。
<br><br>  我刚放下材料,郑维蕴就进来了。他口气郑重地说:“你刚进我们厂,先拿这个案子锻炼锻炼。如果能够胜任,今后……”
<br><br>  130万啊,好轻松的口气,到底是大企业家。我受宠若惊,心怀感激,又忐忑不安,开始积极备战。
<br><br>  我绞尽脑汁,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收集图纸、发货单、实物证据、加工过程、运输公司、运输合同、包装容器……总之,在这些证据面前,任何对星宇厂产品质量的诽谤都会不攻自破。
<br><br>  万万没有想到,不管怎么努力,不管看起来多么胜券在握,最后,我还是输了。
<br><br>  130万元,就这样赔给了华诚公司。
<br><br>  我消沉极了,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自责中,这时,秘书对我说:“徐律师,刘书记叫你去一趟。”
<br><br>  看来是要开除我,星宇厂是呆不下去了。我走进书记办公室,只见刘连柯脸色阴沉,向我射来严厉的目光。他狠狠地把我责备了一番,最后说:“徐律师,我想你不适合这个岗位……”
<br><br>  我并无异议,正要离开,却见郑维蕴闯进办公室。他气呼呼地,强压着怒气对书记说:“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再考虑一下,毕竟小徐才刚来不久,应该允许他失败嘛。”
<br><br>  我给厂里造成了这么重大的损失,根本就不想请求宽大处理,所以就对郑维蕴说:“郑总,您别为我求情了。刘书记说得对,我不应该再做下去了。”
<br><br>  郑维蕴瞪着我,急得脸色都变了,眼睛里闪着狂暴的光芒,语气更为激烈:“我是厂长,我说了算!”
<br><br>  一向和蔼的刘连柯突然发火了,爆炸似地吼道:“郑总,你别忘了,这是国营企业,是国家的、是职工的企业!”
<br><br>  为了我,他俩居然大动干戈。
<br><br>  实在是匪夷所思。
<br><br>  我还是留了下来,继续过上海大律师的生活。国营企业真是好,即使败诉,我这个月仍然拿了6万元奖金。
<br><br>  郑维蕴时不时来我办公室里坐坐,从他的目光中,我感到他对我的工作很满意。
<br><br>  我肯定自己有心理问题。现在,我怀疑他也有。
<br><br>  有一天,我看见四个警察走进了厂长办公室。郑维蕴被戴上手铐,押走了。
<br><br>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惊讶万分,目瞪口呆。
<br><br>  我注意到,刘书记长舒了一口气。
<br><br>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星宇厂,并且再也没有做律师。不过,我仍旧关注着这件事,到处打听。郑维蕴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后,各大报纸进行了跟踪报道,我这才了解到真相——
<br><br>  原来,郑维蕴与刘连柯向来貌合神离,背后各有大人物撑腰。刘书记是一个极讲原则的老党员,在厂里威望极高。郑维蕴想侵吞国有资产,刘书记就成了他的眼中钉、绊脚石。郑维蕴想方设法拉拢、排挤刘书记,都没有得逞。他不敢贪污,不敢挪用公款,厂里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都让刘书记掌握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自己是拿着金饭碗在讨饭。
<br><br>  最后,郑维蕴想出了一个办法:通过打官司,赔款给国外公司,来侵吞公款。
<br><br>  为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
<br><br>  1、签订贸易合同、进行贸易国际贸易、让华诚公司起诉、参加庭审、赔款给华诚。上述的每一步,郑维蕴都假戏真做,毫不含糊。也就是说,上述步骤都是真实合法的。只有这样,刘连柯才看不出破绽。
<br><br>  2、由于上述步骤都是真实合法的,所以证据对星宇厂是有利的,如果正常应诉,星宇厂绝不会因败诉而赔款。要想败诉,只能找最差的律师,也就是我。
<br><br>  3、为了顺理成章地把我安排在法律顾问的位置上,郑维蕴又把我包装成“上海大律师”,到处宣传我在上海的成功。
<br><br>  4、警方秘密比对了两人的DNA,证实:华诚贸易公司的老板,是郑维蕴的私生子。此人即将被引渡回国。
<br><br>  
<br><br>  (谢绝转载,违者必究)<br><br></p></td></tr>  </p> </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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