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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云豹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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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ket 发表于 2006-4-11 21:32: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一只云豹。


  我和我的祖先世世代代居住在莽莽苍苍的深山老林。这里有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有接满各种坚果的灌木丛,有崔嵬险峻的山峦,峡谷中一帘飞泻而下的瀑布如匹如练,一路咆哮怒吼着砸进谷底一汪清澈透明的的湖里,溅起一阵阵乳白的水雾在山林中升腾缭绕,如同一群飞天在半空中酬谢知己倾情一舞时飘扬翻飞的裙带,一丝丝,一缕缕,沿着苍松古柏间的缝隙迂回游弋,冉冉飞升。


  这是我的家,我和我的家人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我们不需要遵循世俗的繁文缛节,没有束缚驯化我们的温情而严肃的诗书礼教。我们的骨骼坚硬而粗壮,血液里粗犷而豪放野性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地激杨碰撞,整日天马行空恣意汪洋地在大自然中穿行驰骋,接受着阳光风雨的洗礼,吸纳着山川大泽的灵气和精魄,也接受着自然规则优胜劣汰的残酷考验。


  我在湖边俯视着自己的倒影,雄健的躯干上一身细碎的暗黑色的斑点,金黄的毛皮在阳光下反射出活力四射的光泽,两颗锋利的獠牙闪烁的寒光发射出不可侵犯的威严。


  我正陶醉在倒影的王者风范中,突然,我嗅到潜伏在空气中的一阵杀气,他们象一阵无形的幽灵正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蹑手蹑脚不露痕迹。


  我经历过无数次战役,大获全胜过,也死里逃生过,而这一次的危机让我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绝望。四周一片寂静,天空似乎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天罗地网,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我一口吞噬。


  我猛地转身,如一支脱弦之箭朝树林逃逸。身边的草丛中穿出两个手持猎枪的猎人向我扣动板机,我迅雷不及掩耳的奔逃避开子弹。就在即将冲进树林的一刹那间,我感到后腿一阵剧痛,一只捕兽夹夹住我的后腿,接着一张大网从空中洒在我身上。


  我被关在一间铁笼子里,抬进一辆卡车。车厢里装满大大小小的铁笼子,里面关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穿山甲,刺猬,蟒蛇……。几个猎人用各种木材遮盖着铁笼子,发动引擎,一路颠簸着离开我的家乡。


  卡车行进一天一夜,我浑然感觉不到旅途的疲劳和饥饿,对于前途未知的茫然和惊惶象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般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我。家乡瑶草四散的幽香离我越来越远,同族在月下昂首呼唤我的嗥叫凄厉而悠长,我感到说不出的悲凉苦痛。


  卡车停了,车厢的后门打开。我从木材的间隙中看到一个穿着林业部门制服的老人走上车厢,四处巡查,乔装成司机的猎人陪着笑脸跟在他身后。司机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让我看到一线生机,林业部门的老人简单问了几句,正要下车。我倾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铁笼子,木材堆松动了一下,那老人警觉地停下步子……。


  我们获救了,M市林业部门的人员发现被掩盖在木材下的真相。M市是一个位于平原地带的城市,没有供我们繁衍栖息的深山老林,只好把我们送进当地的动物园。


  我在动物园过着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没有生存的竞争压力,无需奔波操劳,没有自由也没有任何潜伏的危机感。好逸恶劳娇生惯养的享受磨蚀着我的斗志,我的天性和本色。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在铁笼子里烦燥不安地怒吼着,心里越发怀念远方的家乡、亲人和以往那种艰苦而充满挑战的生活,一直到我遇到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是一只高大健美的云豹,皮毛下怒凸的肌肉浑圆饱满地高耸着,似乎里面蕴藏着无穷无尽永不衰减的力量。眼神中意气风发神气活现,嘴角边带着微微的自负和傲慢。


  丈夫的到来缓解了我的郁闷灰暗的心情,我们组成家庭,相亲相爱和睦甜蜜地过着日子。我对未来都充满了憧憬,也充满了信心。


  好景不长,动物园渐渐不景气,游人日渐减少,入不敷出的苦恼深深困惑着动物园主。这个头脑活络的中年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独辟蹊径地想到一条生财之道。他把我们夫妻和一群狼关在同一个露天地下圆场,让我们夫妻和狼群展开血淋淋的肉搏战,用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吸引观众。


  我们夫妻被关在一间铁笼子,对面是一群凶狠的狼。动物园主为了让搏斗场面更加悲壮惨烈,特意让大家饿上两到三天,然后在露天地下圆场中央摆上有限的牛肉、猪肉。这些肉只够一方的战斗人员填饱肚子,最后才打开铁笼子,让双方为争夺食物展开一场生死存亡的激斗。


  决斗的时刻到了,闻讯而来的人群在看台上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争先恐后地探着头,眼神中发射出期待渴望的光芒,脸上的五官因为过度的惊喜而深度扭曲着,一个个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好戏上场,这些人群眼里的光芒比狼还要阴森恐怖,暗藏着凌厉的杀机。


  我们夫妻和狼群同时被放出笼子,这两、三天我们夫妻没有进过一点食物,饥肠辘辘的肠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焚烧着。场中肉的清香加速饥火的燃烧,我感到一阵带着酸性的唾液从胃里涌入口中,这生不如死的感觉激发着我的决心和斗志,必需得豁出性命来争夺食物。我浑然忘掉了一切,眼中只有带着血腥的食物和一群强大凶残的对手。


  我们夫妻最先冲到食物面前,背对着背的守护着食物。狼群呈一个圆形围住我们夫妻,被饥饿折磨得近乎疯狂的狼群目露凶光,摩拳擦掌地朝我们夫妻逼近。


  战斗开始。狼是群居动物,他们进攻时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有七匹狼同时向我们夫妻展开进攻,剩下的一匹狼叼起食物奔向自己的驻地。丈夫用敏捷如闪电的身手迅速打开一个缺口,一跃而起,将那匹叼食物的狼扑到在地,一口咬住他的咽喉,血光四溅中,几匹狼死死咬住丈夫的后背和一条腿。我使出浑身解数,重创了围攻我的三匹狼,加入到丈夫的战团。一时间哀嚎不绝杀声震天,我们斗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看台上的观众象一锅煮沸的水,声嘶力竭地呐喊、鼓掌、加油,惊叫声加上口哨声,象汹涌的浪潮一样四下翻腾……。


  我们夫妻最终取得胜利。我们夫妻相偎着靠在一起,我躺在丈夫宽阔的怀里,丈夫用柔软的舌头舔舐着我身上的伤口,浑身刀剐火燎的疼痛感渐渐缓解。看着专注料理我的丈夫,我觉得一阵酸楚,我不愿也不敢去想明天,只是尽情地享受着稍纵即逝的现在。


  这个城市充斥着动荡和慌乱,电视大楼顶上的尖针接受或发散着令人头晕目眩的信息,不堪重负的高压线弯曲着身子,象一张张蛛网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半空中,铝合金防盗窗在阳光下映射出防御的亮光,借此掩饰人们心中的恐惧不安。电视机里纷杂的雪花点,街边正在脱皮的老树杆,惊魂未定四处逃窜的飞鸟……,一切的一切都辗转在崩溃的边沿。


  我有了身孕。我来不及体会初为人母的喜悦,立刻被更广阔的忧虑和惊悚包围。在这朝不保夕的节骨眼上,孩子们的到来等于把我们夫妻直接送进墓园。


  我被几只狼包围着,有了身孕的我身手大打折扣,远不如当初那么灵活敏捷。更要命的是,我已没有当初那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怀孕的母亲总是紧张而小心的,为了保全孩子,她们甚至会变得怯懦。


  两匹狼看出我内心的软弱,伺机跃到我背上狂撕猛咬。丈夫看到我的险境,舍弃争夺食物,回身相救。获得食物的狼群无心恋战,一窝蜂跑回驻地。


  战斗就这样结束,人们对这场平淡无奇的战斗倍感失望,失望迅速转化为愤怒,他们象一群受到愚弄的忠实信徒,忿忿不平地用石块、易拉罐、矿泉水瓶砸在我们夫妻身上,有的希嘘不已,有的大声咒骂,尽情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我们夫妻依偎着躺在笼子里,连日来的饥饿和刚才的战斗已经消耗掉我们所有的元气。早春料峭的寒风掠夺了我们身上仅剩的微弱的体温,我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输掉这场战斗就等于输掉性命,我们决不可能再熬上三天,即使熬到三天,也没有精力投入下一场战斗。死亡,已成定局。


  腹中的胎儿蠢蠢欲动,四处蠕动着寻找滋润他们的养料。我仿佛听见他们饥肠辘辘时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嗷嗷待哺的可怜样象刀子直插我的心脏,我悲号一声,昏厥过去。


  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地苏醒,丈夫正温柔舔着我的脸。丈夫表情平静,眼神象家乡那条千折百回、深情而清澈的溪流。他细致入微的顺着我的脸,一直舔舐完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最后,他凄楚地笑了,无限苍凉,把脖子伸到我的嘴下。


  我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顺着我的四肢百骸蔓延,我毅然转过脸。丈夫吃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静静躺在我面前,安详而坚定,仿佛是一个祭坛上的活祭般神圣而庄严。我用爪子蒙住双眼,泪水悄然而下。


  我再一次从昏迷中苏醒,天已经大亮。我完全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体内的细胞似乎已经衰竭,各种器官彻底进入冬眠状态。腹中的孩子们停止了攒动,我心里一冷,心中的悲恸象浪潮般澎湃起伏。


  丈夫虚弱地半睁着眼,依然关切地注视着我,依然含着浅浅的微笑。他看着我的肚子,双眼中水光四溢,那两潭深邃的湖水,辽阔而博大、晶莹而透明。


  ……我的利牙穿透丈夫的血管,轻轻地,悄悄地,象在画屏上用红丝线镶嵌进一朵桃花,象在戒指中焊接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象我们做爱时丈夫插入我体内的阳具……。


  我终于站起来了,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在我身边多了一堆阴森森的白骨。


  战斗前一天,动物园的管理员照例来视察我们的状况,看我们是否还能参加战斗。我把丈夫的骨骸压在身下,趴在地上装出一副行将就木的垂死相。


  管理员疑惑地四处搜寻丈夫的身影,通往外界的小门虚掩着,对于垂死的我,他显然放松了警惕。


  机不可失,我一跃而起,金黄的身躯化作一道追风赶月的流星,冲出牢笼。


  我风驰电掣地穿越都市,广播和电视上紧急插播着我出逃的新闻,播音员用沉重的声音告诫大家尽量待在家中,最后强烈呼吁大家及时提供线索。


  我逃离都市,迎面呼啸而来的冷风响亮地扇着我的耳光,两边的建筑如闪电在我身边一闪而逝。我仿佛听见丈夫在远方呼唤的声音,看到家乡岩石边盛开的杜鹃正愤怒地烧成一片,冰凉的冷风中,故乡溪流旁的青草在我眼前铺展……。


  我浑然不觉得疲倦,似乎拥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我和我的丈夫已经融为一体,我萃取了他的血肉,他的精魄,他的灵魂。我的身体装着一对至死也不离不弃的夫妻,装着一个完整的家庭。我逃出都市,沿着蜿蜒的道路一直奔,一直逃,一直朝着南方……。


  我成功出逃那天,正是二月十四日。据说那天是一个很温馨很甜蜜的节日,人们称之为--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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