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橙色麦田

　　一，起源   


　　


　　很多很多的稻草人，排成密密麻麻的队伍，在麦田里守望．它们仰起脸．天空有飞鸟飞过，巨大的影子俯瞰下来，灰色的黑色的影子排成密密麻麻的队伍，向南方的方向而去．


　　稻草人仰望夜空，无数的星星在头顶，流泻的星光璀璨夺目，照亮麦田．麦田笼罩在梦幻神秘的橙色光芒里．


　　飞鸟都倦了，在麦田栖息．落在稻草人的头发上，手臂上，脚傍边．稻草人弯下身体，轻轻拍打飞倦的小鸟．小鸟的翅膀低垂．夜色温柔，柔软的光线在摇晃．　


　　稻草人的守护在夜晚的麦田里寂静如月，鸟儿安静的沉睡，露出微笑。在梦里，它们穿越高山，溪水，苍茫的原野，一直飞，抵达绿草环绕的南方。稻草人的眼睛注视着南方，在遥远的距离之外，那是稻草人无法逾越的地方。


　　稻草人深深的叹气，把脊背更紧的贴近鸟儿柔软的身躯。


　　鸟儿，你就要接近梦想中的天堂。当你展开翅膀，飞往温暖的南方。我知道，在你小小的体内，有一颗敏感容易忧伤的心脏。而南方，那里天空清澄，有你的向往和希望。


　　是的。稻草人，我就要飞往向往已久的南方了。我感觉到身体内部血液的流动，它们昭示着我前进的方向。我是快乐的，我体会着快乐的情感在汩汩流淌，我的眼睛已经看得见南方翠绿的山林，我的耳朵已经能够聆听南方清澈的流水。我的翅膀那么有力，充盈着蓬勃的力量。


　　鸟儿，在那里，就是南方，你还会找到你的爱情。对么


　　是的，稻草人，在那里，就是南方，会有一位花朵中的美丽的鸟儿，她在等着我，等我的到来。


　　我已经感觉到了你的热情，鸟儿。你靠在我的怀里，虽然紧闭眼睛，我依然明白你的渴望和向往。你的旅途充满险恶，但你意志坚决。我能够感觉到你。


　　我相信你能，稻草人。我已经飞越了五百年，我的翅膀历尽了无数的磨难，是为着相遇时刻的到来。


　　


　　此时，西山的枫叶已经全部红了吧，如火在燃烧。静寂的山林里传来鸟儿们快乐的鸣叫。黎落，我看见了满山满坡的火焰，在清澄的天空下燃烧。生命的美好也是于此，在盛放的一瞬间。北方是荒漠，已经开满了红柳，我立在红柳树的枝头，高高的山冈，红柳的手臂在风中摇曳，轻轻拂过我的面颊。世界已经笼罩在红色的火焰里，沸腾的血液和激情充斥着北方的土地。黎落，我在这里已经安静的等待了你五百年。时光在身边飞逝而去，我的耳边响起佛的声音。他说，小鸢，过去，现在，未来，世间一切现象的无常，都是虚幻的欲念，你要挣脱爱恨的纠缠，获得真正的妙心，才能达到纯净的彼岸。佛用拈花的手指，为我梳理混乱的思绪。他要我学会放弃。菩提树下，曼陀萝花还没有开放。我的身体还不具备能量，只能继续等待。


　　


　　二，内心


　　


　　这个世界是寂寞的，一如你空空的内心，找不到可以栖息的方向。稻草人卷缩在角落，冷的空气灌进来，穿透稻草人单薄的身体。眼睛中有泪，世界是繁杂的，却又无比的清冷，每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醉生梦死，享受生命能够带来的快感和忧伤。每一天太阳升起，然后慢慢落下，向西方坠落。最后整个世界归于沉寂，大地一片漆黑。稻草人卷缩在黑暗的天地之间，相互挤挨着，用失去水份的身体取暖。内心里感受到巨大的，沉甸甸的阴郁。身体可以彼此依靠，隔着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外壳。伪装的坚强和虚假，伪装的甜蜜和亲近。


　　黎落，你在远方。一个人独守着自己的麦田。我知道你是在守候生命中历尽了五百年的等待。稻草人伫立在原野，它们用空洞深情的眼光注视着你，注视你憔悴的线条柔和的面容，单薄的身体。


　　当我们一个人的时候，生或者死两者兼顾。当我们藏身于纷扰的尘世，在熙熙往来的人群中，高声喧哗掩饰起内心里的惶恐和卑微，为争取一点点细弱的温暖的时候，又有谁知道我们曾经遭受过深深的伤害；并怀揣渺茫的憧憬，在麦田的尽头回望。麦田里密密紧挨的麦子低垂着头，金黄色的麦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麦芒刺痛双眼，我们感到了一份深重的爱和责任。


　　黎落，你藏身在麦田。此刻，是否和稻草人一样，感觉到了岁月的流逝正在身体里面恣意的消逝。那种无奈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充满绝望。


　　


　　三，现实和虚幻


　　


　　黎落，你曾经是我一直努力想要忘却的男人，我几乎是拼尽了生命中全部的热情和向往来制造与你的邂逅，我羞怯的研究你的每一句真话或是假话。我也曾经尝试寻找某一项能引起你视线的途径。我的脸上已经爬上了岁月的风尘，这些可爱的风尘让我可以隐藏起真实的梦想。我端直身子，在人群之中游荡，在你冷静躲闪的目光里追随。这很可笑，我想。我们已经是成年人，身体成熟充满欲望，但我们都虚假的活在这一片浮杂的麦田里，固守着各自的轨迹。


　　稻草人说，苍梧，你是软弱虚假的女子，你的灵气都存活在你晦暗诡异的文字里。它们才是你灵魂里眩目的精灵，但它们隐藏的如此秘密，只能在深夜里悄悄浮现出来，将你擒获。


　　稻草人又说，鸟儿们就要飞去南方了，苍梧，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么？


　　我说不出话来。也许，沉默才是我们最后将要依仗的生活形式。真实的令人厌恶的沉默能护送我们安全的抵达游戏的终点。无所谓过程，只有结局，皆大欢喜的落下帷幕。即使在我简陋的文字里，我也会采取九曲回廊的方式构思一处神秘的精神领地，我把心放在里面，上面写满黎落的名字，然后任凭它结满蛛网，遍布尘埃。


　　04年秋，我重新踏上行程，去遥远的西方探望黎落。西方的枫叶已经全部盛开了吧，佛祖们装模作样的端坐在高台上，左手扣住右手。环环相扣。


　　黎落独自面壁，身边是燃烧着的枫叶。他已经在佛堂前默默祈祷了五百年。我蹲下来，把黎落灰色的长衫拿在手里，细细摸索上面的味道。有泪滑下，落在枫叶上，发出亘古的声响。黎落不回头，他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我。我们相隔着漫长的距离，无法逾越。


　　人群中，黎落站住，仰头注视湛蓝的天空，我擦过他的身旁。他突然拉住我的衣袖，眼光温柔：苍梧，稻草人，我看到了无数的稻草人，它们在橙色的麦田里，一直伸向温暖的南方。我和黎落就这样在人流里反方向站立，他很快恢复到往日的冷漠里，目光散乱坚定。我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我们永远都不肯承认曾经为对方困惑过。现实世界里的黎落和苍梧不过是两个冷静的成熟男女，各有各的方向。


　　佛的世界空朦，在里面，黎落是纯净的乞求者。他虔诚的双手合十，在万年绝壁前遥想五百年之后那个温暖的背影，纤细的充满灵气的背影。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们还要等待，神谕上是这样说的。黎落紧逼双眼，闻不到我的气息，我们内心的伤痛都隔着遥远的时空。一个人走不进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四，现实


　　


　　那个九月，天开始转凉。纵然还是橙亮的颜色，但终是接近了秋的边缘。风是凉的了，麦田里的麦子渐渐的黄着。我和黎落走进麦田，麦须扎在身上，麦芒浓密而热烈。许多的麦子争夺阳光，水分，养料，攀援着向上生长。生活就像这一片麦田，我和黎落都是其中的麦子，被负累成弯曲的样子。麦穗颗颗都很饱满，需要麦杆支付更多的力量，麦穗和麦竿不可分割，犹如责任和爱。


　　黎落，你的前世是什么？


　　稻草人。


　　为什么？


　　稻草人放弃了麦穗，却还在空旷的麦田守望隔世的幸福。


　　是在等飞往南方的鸢鸟？


　　是的，鸢鸟会带来南方的消息。


　　黎落交叉着双手，十根手指很干净，散发着秋天懒洋洋的味道。我低头看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去。阳光很好，只是淡淡的冷，麦田一望无际。突然想起旧日的一位老朋友，有着特别寂寞的眼神和歇斯底里的空虚，在九月安静的午后，从阳台上飞身越下，像一只风华绝代的大鸟。麦田被渲染成红色，依旧不动声色的保持沉默。我喝掉了整整一瓶子的红酒，然后抬头看天，天很红，很高，亦很远。


　　我决定构思一部玄幻小说，标题就叫《稻草人的橙色麦田》，里面的主角是黎落，他和我一样性格复杂，生活在麦田里。他也许是任何人身边的一介俗子，也许是你的匆匆过客，也许是佛前的行乞者，在等待谁五百年的那一场不知结局的预约。


　　黎落，我从远方赶来，只为着和你相会。但你神情冷漠，对我视而不见，你用眼角的余光斜视我，把我羞怯的勇气一网打尽。我低低的浅笑，玩弄手中的麦子，麦穗纷纷往下掉，随意的四下逃窜，有一些飞落到你干净的短发上，另一些被你踩在脚底。


　　


　　五，前世


　　


　　在《稻草人的橙色麦田》里，我设想我的前世是一只灰色的小鸢，这个情节有助于我寻找黎落。我张开翅膀，在北方的红柳枝头眺望，就像一只真正的小鸟一样。为了找到一种可以高瞻远瞩的鸟类寄存我的前世，我翻看了字典词典以及乱七八糟的其他资料。鸢----一种外表凶猛的鹰，喜欢盘旋在高处，身体朝向南方。我在前面说过我的锐利隐藏在灰暗妖冶的文字下面，黎落你看不见。犹如我在你面前，你看不见我一样。


　　当我的朋友如同大鸟从高空落下，我所生活的麦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我的前方，有一条激流，平静的麦子们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子，依旧坚持沉默。我不否认我在流泪，流过眼泪。鸢鸟飞离枝头，红柳树开始剧烈的晃动。一只纸鸢飞上高空。虚弱的佛转动念珠，黎落在绝壁前站起来，注视南方。南方的上空有飞旋的大鸢，黎落对佛说：我曾经见过它，因为我感受到了它的锐利和伤痛。


　　稻草人守护着鸢鸟，鸢鸟从高空跌落，被折断的翅膀上有眩目的红色血迹。稻草人轻轻的擦干这些血迹，拥在柔软的怀里。稻草人问到：鸢，你要去哪里。鸢语气坚定，回答：南方。


　　佛说，因与果有时候就在转瞬之间。可以是一种结局，也可以是多种结局。


　　那么，我们能做什么？


　　坚持或者是放弃。但不要强求。


　　


　　六，没有结局


　　


　　我们生活在麦田里，遵照麦子们生长的规律。如果我们不能抛弃世间的杂念，就干脆愉快的接受。浮在文字的背后，稻草人面带微笑，目送鸢鸟飞往南方。稻草人没有翅膀，但它有一颗珍藏了五百年的绿色的种子。


　　鸢鸟携带着稻草人的种子，穿越时空和苍桑起飞。


　　黎落站在高处，目光坚定。我站在另一处高点，和他遥遥相对。我们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疲惫，但都不会说出来。我们的身后都有新生的麦子，绿色的麦苗挺直腰身朝向阳光的方向。阳光给麦田笼罩上一层橙色的光辉，成熟和希望总是会接近每一棵麦子。


　　我向黎落打出手势：你曾经记得过什么吗？譬如向往，譬如爱和恨？


　　黎落笑，抖一抖头发上的灰尘：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我们要选择坚强，而不是企求。


　　


　　2005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