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寂寞

　　黑色高考终于呼啸而过。所有的隐忍，难过，压抑，无奈，都成为了疼痛的过往。


　　考完最后一科，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出了考场。


　　在家安静地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爸爸跟遥远的北国打电话回来，问高考的结果如何。我笑，不知道，不喜欢思考。爸爸说，好，已经过去了就算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了，老爸这段时间很忙很忙……听不进去了。没关系，反正习惯了。一直以来，什么事情不是我自己解决的。打开快尘封的电脑，看到熟悉的桌面背景，漫天漫天的烟花闪烁，让我的心瞬间柔软起来了。打开电子邮箱，有妈妈今天的邮件。依然是那种甜死人的宠溺语气。宝贝，今天高考结束了吧，心情是不是很好哦？有没想妈咪？……直接删除。不知道为什么。从小他们不在我身边，让我从小就讨厌这种无法实现的亲昵。


　　心情变得不怎么好。翻开电脑相册，看到妈妈在大洋彼岸湛蓝的天空下笑颜若花，看到爸爸在北国的漫天雪花中微笑。心忽然就疼起来。对着电脑屏幕流了很久很久的泪。家里很多东西都尘封了。就像我心底某个地方一样。许久没打理。终于尘封了。我站起来，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让暖色的灯光把房子烘托得温暖一些。傻呼呼。


　　在浴室泡了很久的澡。脑子里总是想起很多很多的人和事。直到水变得冰冷。我穿上睡衣，坐在卧室的窗户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机响了很久。我走过去拿起来看。岱枫。


　　他说，夏霏霏，高考考得怎样？我不出声。他也沉默。然后我说，你终于记起我了。岱枫。他在电话另外一端微笑，他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的小公主。可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找你。因为，我的生活乱得一塌糊涂。我在这里找到了最纯净的天空，却发现这里狭窄得容不下我的梦想，我还要继续寻找……然后，电话忽然断了。房间变安静了。我的眼泪马上就来了。


　　岱枫。一个曾经给过我那么多的温暖和疼爱的男孩子，却要那么残忍的离开了。


　　高三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生活，让我想彻底的逃离。所以，我不止一次的逃出校园，在网吧游戏厅留连。有一个很冷很冷的晚上，我在游戏厅玩的很尽兴，大声地说着脏话，动作粗鲁，这让人绝对想不到我就是那个梳着乖乖的刘海，安静的喜欢沉默的夏霏霏。我把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穿夸张耀眼的衣服。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留连。我想，爸爸妈妈知道我这样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哦。然后放肆地微笑。我只是寂寞。这里有我一直很缺少的热闹。我只是需要热闹。我害怕寂寞。特别是爸爸妈妈都离开了之后。


　　然后我感觉背后有人在注视着我。就像要看穿我一样。我忽然觉得没由来的恐惧，我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被别人看透，活得没有方向。我转过头去，徒然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那么深那么深，就像无底的海洋一样。我紧紧地盯着他看，强迫自己要坚强。可是看到那双眼睛，我的心就变得很疼很疼。我扬起头，挑衅的看着他。他突然微笑。走过来说，挑你电动。我说，来就来，谁怕谁呀。在那么疯狂的音乐声中，我彻底的沉沦。他神情冷峻地盯着屏幕。一言不发。长长的流海把他的脸遮住了大半。看他娴熟的动作强烈的节奏感，我知道他是高手。然后，我输了。输得很彻底。接着，被他们拉去酒吧灌酒。我抢过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猛灌。我真的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我害怕心里面潜伏着的寂寞。        


　　我没有话可说。输了就服输。我仅仅是为自己找一个理由不说话，安静的沉沦。因为心里不知道怎么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满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彻底的醉了。迷糊中，我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说，算了。她我带走了。然后感觉自己被背了起来。喧嚣离我越来越远。当一切变得安静起来，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片空虚，恐慌无助瞬间涌上心头。我趴在男生的背上低声的哭出来。他停下脚步,轻轻的把我放下来。看着我。一言不发。然后，把手掌轻轻的覆上我的眼睛。他说，你让我感到心疼，你不是坚强的孩子，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坚强。我不说话。只是感觉他温润的手掌，很温暖，让我的心仿佛可以放下所有伪装的坚强，可以自由的呼吸。哭了很久很久，终于累了。他在旁边一语不发地默默地陪我坐在昏暗的小巷子里。他捧着我的脸，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地方停留，那么晚了还不回家，还喝得那么醉。这样会很危险的知道吗？我没有说话。头开始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问我家在哪里，我只是摇头。我不想回家。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背起来，带我到他的家去了。


　　我一碰到床，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好象从来没有如此平静安宁地睡过。梦里开始出现很多光怪陆离的斑斓的东西。有无边无际的大海，有蔓延接天的薰衣草田，有漫天漫天璀璨的烟花……


　　醒来的时候，冬季的阳光透过窗帘暖暖的抚摩着我的脸。我微微地笑了。忽然很为自己高兴。在冬天也能笑得如此纯粹。身上盖着的被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柔软的触感让我一夜好梦。我努力的想回忆起有关昨晚的点点滴滴。却发现头脑里面一片空白。那些残缺的片段，也终将被遗忘。


　　我爬起来，看到桌子上的留言：睡醒了以后，给我电话。很简单。也很霸道。我把号码压在台灯下。下了床，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纯白的棉布睡裙。昨晚满身酒气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我忽然脸红了。像羞涩的小女生一样。我拿起电话，按他留的号码打过去。许久，他终于接了。喧嚣声中，他的声音冷冷的。他只说了一句话，知道了，等我回去，不许乱跑。就挂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却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台旁边等他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走进来，把我拉到床边，说，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待着，那边风大。忽然觉得有一点点暖意。虽然他声音还是冷冷的。然后，他把外面带回来的小米粥递给我，说，先把这喝了。我乖乖接过来。暖暖的小米粥让我开始有家的感觉。他看着我说，我叫岱枫。没有工作。街头小混混。每天泡网吧迪厅游戏室。没有收入。只有一个只会给钱我的老爸。说说你吧。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一抹淡淡的隐忍让我的心一阵疼痛。


　　我偏过头，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叫夏霏霏。一个人。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我喜欢热闹。他忽然笑了。所以，你整天跑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脸一红。不说话。他接着说，衣服我帮你洗好了。换了衣服就赶快回家吧。一晚没回家你家里会担心。我低声说，我说了我是自己一个人。他看了我很久，不说话。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总是要上学的吧。我不出声。仰起头反问他，你呢？你怎么不上学？我不要上学。我讨厌上学。我倔强地看着他。他忽然变得暴怒不止，大声地对我吼，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为什么好好的要那么堕落？你就那么喜欢把自己的本性埋葬掉？好好上学好好生活好好成长不好吗？做一个健康的孩子不好吗？我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抱过衣服飞快的跑出去。心里却抑不住的难过。自己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堕落那么不健康吗？他的话让我忽然很讨厌自己。在喧嚣的大街上，我忽然就哭出来了。


　　回到安静得几近死寂的家，我的悲伤更加深重。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我开始慢慢的梳理自己的思绪。第一次如此认真的面对自己。终于泪流满面。一直想寻找可以救赎自己逃离寂寞的方式成长，却发现现在的自己，更寂寞了。还失去了方向。未来变得茫然黯淡。


　　一夜无眠。当阳光重新透过窗帘暖暖的照射进来，我终于开始感觉温暖。打开衣橱，把曾经那么喜欢的棉布裙子翻出来换上。把脸上所有厚重的胭粉眼影洗掉。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然。走出美发厅，站在门外大大的玻璃门前，我对着那个漆黑长发，棉布裙子的纯粹的自己微笑。阳光暖暖的铺在我身上。忽然发现我身后有大群大群的鸟仓皇飞过。它们都是赶回家的鸟儿?


　　我开始努力的把落下来的功课补上。不再叛逆不再轻狂。我不在乎老师欣喜的微笑，也不在乎同学惊羡的目光。我唯一想做的是，告诉岱枫，我不堕落，也没有不健康，我也能像许许多多优秀的孩子一样，拿人人惊羡的成绩，做老师宠爱的学生。


　　18岁生日那天，班上同学给我庆祝成年。很热闹。可是我的心却感觉悲凉。莫名的不安一直萦绕着我。我忽然有一种很强烈很强烈的感觉。我想见他，那个叫岱枫的男生。


　　我跑出学校。夜里风很冷，我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我在游戏厅网吧桌球室不停的找他。我在那么多那么多的人群里寻找他。可是，他都不在。我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就要离开我了。他忘了我的生日。他把我从他的世界删除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回家。在小巷口，我看到他了。还有他的机车。依然是不羁的神情，长长的刘海把半边脸都遮住了。阴郁的眼神低沉的看着我。依然是能把人看穿的感觉。我尖叫，跑到他身边。他笑了。然后，把我紧紧的拥入怀。他用低低的声音说，看到你这样我很开心。这种明亮健康的生活才是适合你的。知道吗？看到你又像公主一样健康地生活着，我真的很开心。我微笑着看着他，内心的隐晦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他车后，不知道他会带我去什么地方。可是我知道这不重要。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不在乎。只要是跟他在一起。猛烈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把头紧紧的埋在他大大的风衣里。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山顶上了。风很大，把我的长发吹得四处飘散。他拿出满满的一袋东西说，我要送你一份礼物。先把眼睛闭上，不许偷看哦。我乖乖的闭上眼睛，想象着他会给我什么礼物。接着，我就听到了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感觉到了烟花在我头顶迸裂的那种绚丽！他微笑着说，可以张开眼睛了。我的小公主。我缓缓的张开眼睛，看到了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我看到的天空是五彩斑斓的，漫天的烟花在深蓝的夜空起舞。白的，蓝的，红的，紫的，绿的，满天争相竞妍的烟花,把夜空装点成绚丽的天堂.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堂里那个最幸福的天使！我惊叫，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说，烟花是最不寂寞的，因为它的生命拥有温暖拥有光明。我希望你能爱上烟花。不要让自己寂寞了。我没有说话。可是我知道，自己心里的隐晦会很快消失。只要能跟岱枫在一起……


　　我们在山顶坐了很久。直到那一大袋子的烟花都烧完了。我看着恢复了平静的天空，低声说，天空在烟花退场后，更寂寞了。岱枫没有说话。眼神开始变得阴郁。他紧紧的抱着我，然后忽然跟我说，我要走了。我的小公主。我惊恐的回头，黑暗中我看到他深邃的眼睛有泪花在闪烁。我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可是，他说，我不能再过那种黑暗腐朽的生活了。我得接受爸爸为我铺好的路，这样我才有资格思考自己的未来。还有，选择自己想要的幸福。我别无选择。我看着他，泪流满面。


　　岱枫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离开了这座温暖的小城，离开了我，去了那个听说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的城市。我一个人站在机场，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头顶上飞机划过。眼睛很疼很疼。阳光那么刺眼那么刺眼，我的眼泪那么恣意地流个不停。


　　生活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开始学着忘记他，开始重新开始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开始学会在寂寞中跟自己对话。每个节日，会收到他没有地址的卡片和简单的祝福。却从没有见过他。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安静沉默中，慢慢的流逝。


　　高考前夕，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山顶。想念他。想念久远的幸福。想得泪流满面。点燃烟花，看着夜空中绚丽的繁华，我在斑斓的天空下微笑。然后忽然就哭出来了。笑得深了是哭，哭得深了还是哭。万劫不复。


　　在那么寒冷的季节，所有的人都躲避风霜，只有你，陪我一起歌唱……可是，你怎么就这样把我抛下了呢。岱枫。


　　终于走在了他曾经走过的街头。来到这所自己并不喜欢的大学，却满心欢喜。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座城市为自己的梦想奔走。我还是期待着，在来往的人群中，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可是，世界上那么多的奇迹，却没有一个在我身上发生……我渐渐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和激情。开始放弃。开始慢慢接受宿命的安排。开始过平淡安静的生活。开始盲目奔走。


　　这里的冬天终于来了。如他所说，这里的雪可以漫天飞舞。很纯很纯。我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看着来往的人群，终于放声痛哭。这座城市陌生得连可以靠着哭的人也没有。这里寒冷得我的心随着冰冷的手一起麻木。


　　终于决定告别了。告别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告别所有已经远去的温暖岁月。告别忧伤落寞的青春。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努力适应这座城市。不再一个人哭泣。在时间的洪流中，学会地生活，把所有的隐忍和难过留给过去，然后，渐渐渐渐地长大……


　　当我终于可以带着纯粹的微笑，在曾经那么陌生的城市里，为了梦想努力奔走的时候，我想，我是长大了。小公主只是活在童话里的。而我，在与生活那么残忍的直面中，不得不强迫自己坚强面对。我开始明白岱枫当年的无奈，以及坚持。


　　学校圣诞晚会。我裹着厚厚的大衣，仰起头来。当再一次看到烟花在夜空中恣意绽放的时候，我对着绚丽的天空，扬起了儿时最纯真的笑容。不再哭泣。然后，在烟花还没来得及陨灭的时候，拉紧大衣领子，微笑着走回去。


　　“烟花是最不寂寞的，因为它的生命拥有温暖拥有光明。我希望你能爱上烟花。不要让自己寂寞了……”我还是不能忘记，很多年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男孩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如所有看透风景的女子一样，微笑着走过四季轮回。会想起什么而伤感，行走的脚步，却从未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