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青楼

　　一


　　青楼是一个叫所有男人好奇且向往的地方，是正人君子们深恶痛绝之后又时常惦念的场所。那里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诱惑，控制着世界上最强悍的力量。青楼的故事数不胜数，青楼的故事千古流唱。


　　在厚重深远的中国文化史上，青楼里的女人一直在历史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在各个不同的关键历史时期起到了推波助澜和无可替代的作用。


　　人在青楼，演绎了不同凡响的人生历程，绘制了色彩斑斓的人生画卷。


　　人在青楼，曾经挽狂澜于即倒，也曾经扶大厦于将倾。


　　人在青楼，有血染桃花扇的悲愤，也有怒投百宝箱的悲恸。


　　我们从特殊的视线觑视青楼中的女人，发现她们具有独特的人格力量。她们人在青楼，却心系乾坤。既有殷殷怜民情，也有拳拳报国心。


　　我们的传统文化把妓女看得既肮脏又卑鄙，是一群生活在低级趣味中糜烂不堪的人。


　　人们用蔑视的眼光窥视她们，他们用坦荡的胸怀放眼世界。她们忍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委屈。叫人想不尽，爱不深，恨不透。


　　她们伤心的时候，用纤手轻拭胭脂泪；她们在无奈中，也曾不动声色地改写过历史。


　　她们孤零零来，又赤裸裸去。生得龌龌龊龊，死得坦坦然然。一个人孤独地走向上末路，有凄风作陪，有寒雪相送，走得无牵无挂。


　　二


　　我们去北宋的汴京拜访一下才艺绝伦的李师师，就不得不对青楼中的女人刮目相看。


　　北宋末年，工商业的崛起，使本不寂寞的汴京凸显少有的喧嚣。汴梁街鱼龙混杂，烟花巷生意火暴，小商小贩们那沙哑的叫卖声喊出一个乌烟瘴气的北宋。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有一对男女相爱了。他们爱得如醉如痴，以至于男主人顾不上祖宗的家业，女主人忘记了女人的自尊。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各自做着不同的营生。男的叫赵诘，女的叫李师师，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妓女。


　　时代造就了李师师，这个在平凡与非凡中踯躅的女人，左手领着当朝皇帝，右手挎着个大宋王朝，在尊严和权势面前显尽风骚。


　　据《宣和遗事》记载：“李师师住在内西楼，此屋甚雅，珠帘秀额，红床锈被，四壁挂山水名画，绿绸窗帘。她红绸调筝与屋侧，青衣演舞于庭……”内西楼就是开封最显耀最阔气的樊楼。李师师在金碧辉煌的樊楼里，以柔软之驱，差遣着世界上权势最大的男人。满朝的文武百官惧怕李师师，尤其是那些贪官污吏，更是把李师师当成救命的稻草，他们深知，枕边风可以毁掉一座江山，何况自己并不是一名多么清白的臣子。


　　北宋诗人刘屏山回忆樊楼时曾作诗一首：


　　梁园歌舞足风流，


　　美酒如刀解断愁。


　　忆得当年多乐事，


　　夜深灯火上樊楼。


　　于是，樊楼成为北宋末年文官武将们神往的地方，有讨官者、有说情者，连宋江招安的事都托到樊楼了。樊楼是名副其实的妓院，这时候更像是朝廷的议事堂了。


　　宋江战战兢兢地登上樊楼，拘拘束束地站在李师师跟前。这位丑陋的梁山草寇在心慌意乱中打量眼前这位美色绝艳的女人，立刻就感觉不虚此行，卑躬屈膝的怨气顿时消散。立时就横下一条心，决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仕途前程一起交付与她。


　　李师师弹完一曲流畅的《阳春白雪》，才发现宋江必恭必敬地站在帐外，她扫视一下眼前这位拘谨的男人，竟可怜起这位被赵诘说成是三头六臂的草寇。在宋江那谦逊和期盼的眼神里，李师师立时也横下一条心，既然看得起我，就圆了你的招安梦。


　　宋江得到李师师的应允后，感慨万千，作诗一首：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奴？


　　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


　　翠袖围香，绞绡笼玉，一笑千金值。


　　神仙体态，薄倖如何消得？


　　回想芦草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六六雁行八九，只待金鸡消息！


　　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


　　闲想万极，醉乡一夜头白。


　　一个想被招安，另一个想铲除隐患。宋江和赵诘这两个水火不容的男人，被李师师没费吹灰之力撮合在了一起。宋江欠了李师师一个天大的人情，准备千恩万谢。李师师纤手一摆，说一声我就这操心的命，然后泰然一笑，俨然是小事一桩。


　　这样的大手笔，李师师一挥而就。可见妓女的威力无比，她可以叫黑白混淆，叫阴阳结合。


　　三


　　五百年后，另一位改写历史的女人陈园园闪亮出场，她在不经意间加速了明王朝的覆灭，又差一丁点叫李自成的大顺王朝代替了大清。在明朝通往清朝的历史演变中，陈园园把这个世界搅和的混乱不堪。


　　陈园园嘲弄了历史，她恣意穿行在明朝、大顺和清朝之间。她一不小心就把崇祯皇帝逼上了歪脖子槐树，无意间就叫李自成梦断燕京，她莫名吴三桂的冲冠一怒！她叫皇太极入关时措手不及。你瞧，她把沉重的历史改来改去，竟如此轻松自如。


　　与陈园园并称为秦淮八艳的柳如是，算是一位忠烈的女子。柳如是以文采著称，虽没有李师师沉稳练达，也没有陈园园机灵乖巧，她却以自己的真诚和执着，在抗清复明的满腔热忱中表现得淋漓至尽。


　　清军占领北京后，柳如是劝说丈夫钱谦益当了南明的礼部尚书，力图抗清复明。不久清军南下，柳如是挽着丈夫的手准备投江殉国。来到长江边上，钱谦益试了下水温，说水太冷，不能投江。柳如是面对眼前如同陌路的男人，已经心灰意冷，准备只身而去时，却被丈夫死死地拦住了。钱谦益投降清廷后，做了清朝的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柳如是为了惩罚没有气节的丈夫，曾故意红杏出墙。钱谦益知道原委后忏悔难当，告诉柳如是说，我没有民族气节，难怪你不守贞操。在柳如是的鼓动下，钱谦益与尚在抗清的郑成功一起投入战斗，并倾其所有家产资助抗清义军。


　　郁达夫在《娱霞杂载》中录有柳如是的诗文《春日我闻室》。就文学功底而言，她可以称为“秦淮八艳”之首。著名学者陈寅恪读过她的诗词后，“亦有瞠目结舌”之感。她留下的诗文有《湖上草》、《戊寅卓》等，在社会上广为流传。


　　柳如是不曾像陈园园随心所欲地改写历史，那种满腔热忱的爱国情愫足以感召天下。我为大明朝感到骄傲，在历史长河里，明朝仅仅存活了二百七十六年，统治也算不上清明，到中后期，可以说是到了最腐朽和最黑暗的历史时期。恰恰在这个时候，诸如柳如是、李香君，这些具有民族气节的妓女们前赴后继，为大明江山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华美乐章，这是朱元璋及其后人们所始料未及的。


　　青楼与历史联姻，青楼与政治结缘。


　　青楼是苦与乐共存的地方，青楼是爱和性分离的场所。


　　我们从波澜起伏的历史长廊里，依稀看见她们楚楚动人。她们在阴霾中期待蔚蓝，在污浊中保持纯净。总是生活在平凡与非凡之间，平凡的时候如小桥般流水涓涓，非凡的时候冷不丁就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