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中生智

　　【1】


　　吉尼斯纪录：世界上憋气时间最长的人是罗伯特·福斯特，他憋了13分零42.5秒。你试过吗？


　　来试一下吧。你把手表放到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看着手表，你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才四十秒——还能忍，一分钟——再坚持一会儿，一分半钟——不要害怕。医学家说，人是不可能自己憋死自己的，到了缺氧的极限，大脑会强制呼吸系统进行呼吸，继续忍——现在，缺氧的极限到了，再也忍不住了——不行，再忍一下——最后一下——一、二、三——哇……


　　你终于没能破纪录。不过你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是忍不住的。


　　比如缺氧，或者缺钱……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别怪我，怪那些富人。他们的趾高气扬，显尊露富的派头一直在提醒我：我不仅是缺钱，而且已经到了缺钱的极限。


　　而现在，钱就在国荗大厦的展厅里。


　　国荗大厦在本市最繁华的大街上，展厅在四楼，里面金碧辉煌，地板亮得照得出人影。展厅里人头攒动，尤其在我身边，更是摩肩接踵，女人们不时地失声惊叹，因为她们面前的稀世珍品——一颗20克拉的钻石。


　　这颗钻石被摆放在展厅中央一个独立的展柜里。正上方一盏巨型吊灯射出耀眼的白光，照得它熠熠生辉，令人目眩神迷。报纸上说，那个法国博物馆为它买了2000万元保险。


　　展柜是特制的，一尺见方的钛合金底座，防弹玻璃，它们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为了2000万，任何保安措施都不算过分。这里应该隐藏着更多报警装置。


　　我掏出手机，随意接键，熟练地调整角度，用手机拍摄下展厅内的情形。


　　我出了展厅，跟胡柚、坦克汇合。我们三人一年前大学毕业，仍旧待业。胡柚是信息技术系的，熟悉信号传输技术，负责调查大厦内报警信号线的分布情况。我会驾驶。坦克负责确定撤离路线。


　　我们汇总了调查情况，得出的结论是，现场的保安措施极为严密，滴水不漏：


　　1、到了晚上，大门会被加上两道密码锁，另外，两扇大门上各有一块磁铁，大门关紧后，磁铁吸在一起，一旦磁铁分离，就会报警。这就是说，即使复制了密码打开门锁，还是无法进门。


　　2、底座下面有一根电线，连接着震动传感仪，任何小小的震动都会触发报警。不可能破坏传感器，因为破坏必定会引起震动。


　　3、红外监测器全部开启后，密密麻麻的红外线将钻石包围起来，组成了一个从地板到天花板的立体防护网。不可能凭借敏捷的身手和瘦小的身材穿越防护网。


　　4、我把展厅内部的照片输进电脑，逐张检查，结果发现：在展厅天花板的隐蔽处，安装着六个监视探头。探头的监视信号传送到监控室，有一人时刻盯着监视器。大厅里彻夜灯火通明，任何动静都会暴露无遗。监控室隔壁是值班室，内有四个保安，每两小时在展厅外巡逻一次。


　　在大家有点灰心丧气的时候，胡柚狡狯地一笑，说：“等你们成了富翁，最好不要信任任何防盗产品和保安人员。”


　　说这话的时候，他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是他急中生智时的表情。


　　【2】


　　感谢中央电视台的气象预报节目，它说得一点没错：今天晚间到下半夜，最低温度零下6℃，雪，西北风五到六级。


　　展厅的下面，也就是国荗大厦的三楼，是全市最大的娱乐场所，酒吧、迪厅、KTV。等到凌晨2点的时候，这些场所全部关门歇业了。


　　我和坦克戴着电焊工用的防护手套，进入迪厅，坦克把两只提包放置在地上，又走出去。


　　我在迪厅里走了一圈，关严每一扇窗户，拉严每一道窗帘。窗帘很厚，室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掏出手电，找到了大厦的第九个北窗。


　　我拿出卷尺，在窗台上测量，标出窗台的中点，然后把铅锤线按在中点上，铅锤稳定后，指向墙角底线上的一点。我拿出炭笔，把这个点标出。接着，我在地面上画了经过该点的垂直线，又画一条与北墙平行的线，它与墙的距离是4.32米。我在两条线的交叉处画了一个钻石图形，然后抬头仰望。


　　根据展厅的照片，很容易就推算出钻石在厅内的坐标。这点几何知识，在初中里就学过了。可以肯定，地面上的钻石图形，正处于那颗钻石的正下方。


　　坦克扛着一架人字梯进来了。舞厅里有这么多灯，维修时需要梯子。


　　我爬上去，把左手拇指按在天花板上，使铅锤尖对准地面的钻石图形，用右手在拇指周围的天花板上画了一个圈。


　　干完以后，我坐下来，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手表，吸静候胡柚的电话。


　　坦克则在一边忙碌着：从包里拿出空气等离子切割机，从另一只包里拿出一个氧气瓶，瓶内装满纯度为99.8%的氧气。这台等离子切割机是便携式的，只有6公斤，我觉得它是专为我们生产的。他把氧气管连接到切割机上，打开氧气阀门，然后拉电线，插上切割机电源，又从周围搬来四只沙发，放在梯子天花板标记的下面。


　　现在，胡柚正在配电房里，争分夺秒地完成计划好的步骤：1、找出钻石柜下面的震动传感仪的电线，用另一台同类的震动传感仪与之并线，然后切断原来的连接线。这个过程中，必须保持另一台传感仪纹丝不动。2、找出监视探头的六根信号传输线，分别将六个角度的监视信号录制到笔记本电脑中，不断重复播放录下的信息，将电脑接入传输线，切断原来的传输线。这样，监控器上显示的，就是我们播放的画面。这些事对胡柚来说易如反掌。


　　过了一会儿，手机就震动了.胡柚说出了约定的暗号：“下雪了，路上小心。”


　　我们戴上护面罩，穿好防护服，爬上梯子。坦克一手拿着切割机的切割头，导管相当长，足够到达天花板。


　　炽热耀眼的火焰高速冲击天花板，1000多度的高温足以熔解钢筋、混凝土以及埋设在其中的任何金属导线。火花四射，火红的氧化硅颗粒纷纷洒下来，掉在地面上、沙发上，变成黑色。不一会儿，天花板上就出现了一个边长为两尺的正方形的深沟。噪声有点刺耳，不过不要紧，这里是迪厅，可以相信这些窗户的隔音效果。


　　厚厚的混凝土最终被切割下来，“噗”一声掉在宽大的沙发上，沙发顿时被砸扁了。


　　我们下来，手电光透过防弹玻璃，里面的钻石闪着神秘诱人的光泽。


　　切割玻璃的速度就更快了。当我们沿着绳子下到地面时，是凌晨四点。


　　【3】


　　风波过后，我们急于寻找买主。坦克急中生智，想起自己有一个叔叔叫黑熊，刑满释放，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看来只有请他帮我们找买主了。黑熊最后同意帮我们找买主，并答应借给我们一辆面包车，条件是收取30万元中介费。过了一个星期，黑熊给了我们一个电话号码，说：“你们打这个电话。”


　　“他是什么人？”


　　“一个我以前的哥们，可以叫他狐狸。不过现在他已经成了企业家、人大代表。不要多问了。”


　　狐狸显然是乐意冒险的人，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愿意用800万人民币购买这颗钻石。对于我们三个无业大学生来说，800万和2000万都是巨款，没有区别。夜长梦多，我们巴不得快点脱手。


　　对方说：“原来是你们干的！漂亮……”


　　我们商量交易方式。


　　最后他说：“星期六，海边的废弃船厂，到那儿交易。你们到时候来见我。”


　　我们可没有那么幼稚，我说：“不，地点由我们定。谁知道你有多少手下？我们可不想中了埋伏。”


　　那边哈哈大笑起来，爽快地说：“好吧。那么到哪儿去呢？你们有安全的地方吗？”


　　“你知道市民公园正在举办桂花节吧？那儿有一个儿童游乐场，里面有一个娱乐项目，叫旋转小火车。我手里会拿着一只华翔超市的购物袋，你把钱装入两只红色旅行包里。小火车是环形的，会不停地沿着轨道转圈。我们互相确认后，同时把钱、货放到小火车的车厢里，让它们旋转到对方那里，可以吗？”


　　在人多的地方，他们不会滥用武力。而且，那里的年轻父母们只会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看，不会注意我们。我不想和他们靠得太近，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业余时间最喜欢看警匪片，知道这一行最重要的原则是：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人。


　　对方的口气缓和地说：“小兄弟，有你的。什么时间？”


　　“星期六，上午九点。”


　　“我想你们都是聪明人，不要耍花样哦……”对方威胁。


　　打完电话，我们三人商量交易细节。最后决定：我坦克负责交货、收钱，胡柚望风。


　　星期六早上，将近九点的时候，我开着面包车，三人赶往市民公园。


　　我把车停在公园外面。我们走到公园门口。经过垃圾筒时，我随手把吃剩的半个面包扔进筒里。然后，我和坦克进了公园。胡柚并不往里走，他站在公园门外，衣着破烂，活像一个流浪汉。他假装看花，其实密切注意着那只垃圾筒。如果清洁工来扫垃圾，胡柚会装出饿极了的样子，飞快地抢走这半个面包。


　　因为，钻石就藏在刚才的半个面包里。没有人会笨到把这么一颗钻石带在身上。


　　我和坦克朝环形火车游乐场走去，我手里的华翔超市购物袋轻轻地晃动，里面装的是颗外形与真钻一模一样的水晶玻璃。这是我们在钻石展上购买的仿真纪念品，如果不是鉴定专家，根本就识别不出。这伙人手眼通天，我可不想得罪他们。一旦拿到钱，我们会把钻石交给他们的。我们只是不想上当。


　　我们过了一座桥，穿过桂树林，又绕过了水塘，离公园大门已经很远。坦克紧张地拉拉了我的衣角，我看见了，对方也是两个人，后面的壮汉双手各拎着一只红色的旅行袋。我们穿过桂树林，靠近了环形火车。


　　现在，火车上只有一个孩子，他欢呼尖叫，他的母亲坐在他后面一节车厢里。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闲坐、散步，目之所及，只有四个年轻男子，他们或携妻，或带女。在这种地方，没有带着妻儿的年轻男人是可疑的。一旦发现有可疑迹象，我们会立按计划通知胡柚，让他离开。


　　我把手里的购物袋扬了扬。狐狸面色冷峻，颔首示意。交易开始，我们慢慢弯下腰，同时密切注视着彼此的双眼。我把购物袋放进车厢。他也那样做了。


　　小火车徐徐开动，旅行包慢慢地旋转到我们面前。担克提起一只，我也拿了一只，感到沉甸甸的。如果里面装的不是钱，我一定走不了这么快。把钱放到安全的地方以后，我会立刻打电话给狐狸，把真货交给他。


　　我们来到公园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但更让我和坦克着急的是：胡柚不见了！


　　我把旅行包交给坦克，让他藏到车里。我跑到垃圾箱旁，伸手去摸，惊出一身冷汗——那半个面包不见了！


　　我把垃圾筒整个翻过来——还是没有！


　　我丧魂落魂地回到车上，钻进驾驶室，对坦克说：“我们被人盯上了，胡柚失踪了！”


　　【4】


　　不管坦克的惊愕，我发动汽车，离开了公园。


　　最后坦克说：“不管怎样，我们不是拿到了800万嘛！”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他心里已经没有胡柚，只有钱。他坐在后座上，开始动手，要拉开拉链。


　　我急忙喝了一声：“别动！你不要命啦！”


　　坦克惊疑地望着我：“怎么不能动？”


　　“狐狸预料到我们不会把钻石带在身上，所以就在公园门口盯住我们，乘我们进去交易时，绑走胡柚，逼他交出钻石。如果是这样，这包里会是钱吗？”


　　“会是什么？”


　　我的手忽然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艰难地说：“炸弹。”


　　坦克的手像弹簧一样收回，脸色煞白地问：“你肯定？”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定会赶尽杀绝。”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不知道包里是钱，还是炸弹。


　　我急于知道答案。如果包里是炸弹，那么绑走胡柚的就一定是狐狸。如果包里是钱，那么，我们可能遇到了另一伙歹徒。


　　如果你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生活也会像警匪片一样惊险。即使你不情愿。


　　我驾车疾驶，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街。因为要拆迁，这里已经没有人烟，只有一个老乞丐枯坐在这儿。我放慢车速，看清了他。他半闭着眼，双手抱膝，伛偻着腰晒太阳。


　　我们把车停到隐蔽处，把旅行包放到乞丐面前，我说：“老人家，这些送给你。”


　　说完，我们就立刻拐进一条小弄。等着老乞丐把包打开。片刻之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烟尘腾空而起。


　　这个世界上，有人满足于阳光空气，有人醉心于金银珠宝。他是前一种，我是后一种。前一种常常是后一种的牺牲品。


　　我知道了，是狐狸绑走了胡柚。现在，他肯定要来追杀我们。


　　【5】


　　城里呆不下去了，我朝城外疾驰。但是，车刚出城，我就从后视镜里看到，远远的，有两辆黑色轿车从后面飞速追上来。如果没有急事，在这种沙石路上，根本不必开得这么快。车里一定是狐狸的打手。


　　两旁的树木疾速掠过，但面包车根本不是轿车的对手。


　　眼看着后面的车越追越近，距离只有百米左右了。因为紧张，坦克的声调变得尖细：“他妈的，老子跟他们拼了！”


　　前面是一大片竹林，我们朝那里冲去。竹林后面最好有一个人烟繁盛的村庄，当着村民们的面，他们或许还不敢怎么样。


　　我头脑里只有这个念头，除此之外一片空白。近了，近了。


　　我们的车穿过竹林。我忽然看见：有辆警车迎面驶来！救星到了！如果警察把我们带走，狐狸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我减缓车速，脑子却飞快盘算：怎么才能让警察带我们走呢？


　　不能报警，因为如果告诉警察有人在追杀我们。那警察一定会询问原因，这等于投案自首。


　　我无法在这条小路上调头，不可能跟在警车后面。


　　虽然警车也放慢了速度，不过我和它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不到10米。我没有回避，和警车迎面相撞。两个车头碰在一起，警车的车灯碎了。


　　交通肇事罪。如果想要被捕，这是个不错的理由。


　　这就叫急中生智。


　　果然，警察下车了，一共三个，腰里佩着枪。后面的两辆轿车停下，观望了一会儿，调头开走了。


　　一个中年警察爬上面包车，驾着它开在前面。我们被带到警车上，跟随在后。


　　绕了一个圈，他们没有进城，却开到了竹林里。这是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车子停进一个巨大的车库里。


　　警察把我们押下车。我尖叫起来：“这儿不是派出所！这是哪儿？”


　　黑洞洞的走廊里传来有点熟悉的声音：“你们以为30万就能打发我，把钱全部给我！”


　　坦克叫出声来：“叔叔！我们没拿到钱。包里只有两颗炸弹……”


　　“想用这种把戏骗我？”黑熊铁青着脸，一脚飞踢到坦克的腹部，严厉地吩咐手下：“对我侄子也绝对不要手软。不把800万给我，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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