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夸大的谷歌侵权门:60美元买本书版权是挑衅

最近几天，京广中心商务楼4层的电话几乎一刻没停。
这里正是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以下简称文著协)的办公所在地。大量从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打来的咨询电话，让接线员感到前所未有的忙碌和紧张。
此前的11月18日，中国作协向谷歌公司发出措辞强硬的维权通告：谷歌公司须在一个月内向作协提供已被扫描、收录使用的作品清单。未经合法授权，不得再以任何形式扫描、收录使用中国作家作品。
11月25日，作协的委托代理人、文著协副总干事张洪波告诉记者，谷歌高层与文著协进行过两轮谈判。但是，并没有达成明朗的解决方案。

之前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来势汹汹”的作协，加之在众多作协会员的“炮轰”下，谷歌俨然一副“文窃贼”形象。

这场“战斗”在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王建勋看来有被夸大的嫌疑：“谷歌的政策很明确，若作者不同意作品被数字化，它愿意赔偿至少60美元。愤怒的人们误以为谷歌只花60美元就‘买断’了一本书。真实的情况是，谷歌并未提供全文阅读，只是有限的摘要预览。”

然而，谷歌所面临的国内批评几乎众口一词：扫描、影印就是侵权；只赔60美元就想买走一本书的版权，“这是挑衅”。

谷歌真的侵权了吗？

对一个想读作家韩寒、毕淑敏小说，而又不想花钱买书，甚至是花钱买盗版书的读者而言，谷歌或许只能令其失望了。

在谷歌图书馆里，搜索韩寒、毕淑敏的图书，只能看到一两行的图书概述、两三页文本的碎片，加上部分目录和版权信息。

谷歌图书阅读系统还会提供诸如封面、租借、购买渠道等部分信息，但是，企图通过谷歌图书读完当下流行作品的人，几乎只能止步。谷歌图书馆提供的上述信息，甚至不如当当、卓越、亚马逊等图书销售网站。

谷歌图书馆负责人艾瑞克•哈特曼也对民众过于激烈的反应感到诧异。他说，谷歌目前只提供版权过期图书的全文阅读和下载，那些通过合作伙伴计划获得出版商授权的图书，可以部分阅览和付费下载。
“对于其他图书，谷歌显示的信息仅限于搜索片段、目录、出版信息，以及哪里可以借到和买到。”哈特曼说。

不过，这种观点显然不被作协认可。

10月29日，张洪波专程赴天津面见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冯当场签下委托书，委托文著协向谷歌主张权利，并表示，谷歌数字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大的盗版商”。

“谷歌的做法是故意侵权，属于情节比较严重的一种。文著协应该理直气壮地与其交涉，要求其停止侵权行为。”清华大学副院长、知识产权法教授王兵说。

王兵指出，图书的数字化是一种复制，将媒介形式由纸质改成了电脑。谷歌公司不经权利人授权，将图书作品擅自扫描上传至数字图书馆，是侵犯著作权的行为。谷歌作为一个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公司，拥有资深法律顾问，“理应知道这种做法是侵犯著作权的”。

“让书永远活下去”

谷歌的图书馆计划开始于2004年。这一年，谷歌开始寻求与图书馆和出版商合作，大量扫描图书，欲打造“世界上最大的数字图书馆”，使用户可以在线浏览图书或获取相关信息。

这个想法源于谷歌创始人之一谢尔盖•布林。当时，面对众多反对者——布林认为反对声音几乎全部出自出版商以及部分畅销书作者——谷歌图书馆计划依旧上线。

在布林看来，谷歌图书馆是一项伟大的工程：“至少许多冷门的学术著作，在断版以后，可以通过谷歌图书馆平台继续销售，从而让有需求的读者能继续阅读。”

布林不希望这些冷僻书籍渐渐淡出人们视野之外。而现状是，面对这些冷僻书籍，如果不稍加“干预”，淡出、继而消绝几乎是不可避免。

在近期的《纽约时报》上，布林阐述了他的担忧：现行的纸质书籍再版，必须达到数千本的起印数。对学术著作而言，这往往是难以企及的条件。许多好书与读者再次见面的机会因而变得极为渺茫。

记者了解到，对于这些难以再版的书籍，人们只能在少数图书馆(往往是一流学术图书馆)、二手书店找到。而随着岁月流逝，不可避免地，仅存的几本书也只能慢慢腐化，或者在大火、洪水或其他灾害中失踪。

2004年12月14日，谷歌对外宣布，将与英国和美国等地的多所著名图书馆进行合作，启动“网络图书馆”计划。

据媒体报道，至今约有1000万册的图书已经被谷歌扫描、影印，并予以公开。这其中包括至少570位中国作家的17922种作品。

然而，谷歌图书馆并没有随着上网书籍增多而得到人们的认可。相反，图书馆计划上线伊始，即遭至美国作家协会和出版业联合会的起诉。

作为起诉的依据，作家协会和出版业联合会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由于谷歌将无数绝版图书免费放置在网上，数字图书馆的工程或许会让出版商最终不得不关门大吉。

2005年9月，美国多家图书出版商和美国作家协会再次起诉谷歌，指控其图书扫描项目侵犯作家版权。

直至5年后的10月10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公开发表言论说，德国拒绝任何受到版权保护的图书被扫描。

默克尔的观点也得到了法国认同。几乎是同一时间，之前法国国家图书馆与谷歌达成的数字扫描协议引起法国公众的普遍不满。此前，法国国家图书馆就曾牵头欧洲19所国家图书馆负责人，在巴黎发表联合声明，抵制谷歌。

这个被互联网评价为“让书永远活下去”的谷歌图书馆计划，因而5年来一路曲折。

2008年10月，在与美国作家协会和出版业联合会达成的一份庭外协议上，谷歌计划为图书版权登记者支付共计1.25亿美元。据此，作者和出版商在谷歌登记他们的出版物，每件将会收到60美元以及63%的收入。

这个协议，也就是而今令中国作家大为光火的60美元和解协议。

“谷歌侵权是明确的”

谷歌5年来曲折的和解路，也成为支撑所有义愤填膺的中国作家的理由：“既然要赔偿60美元，当然就是侵权了！”

谷歌的和解协议已于近期达成初步性意见：同意和解的作者，每人每本书可以获得“至少60美元”作为赔偿，以后则能获得图书在线阅读收入的63%，但需要本人提出“申请”。如果在2010年6月5日之后还没有申请，则视为自动放弃权利，谷歌也将不支付作者任何费用。如果不同意和解，作者可以自己提出诉讼，但时间不得晚于2010年1月5日，否则也将视作无效。

是否侵权，能否用“至少60美元”的赔偿条款来判断？

对此，哈特曼解释说，60美元的赔偿并不是表示认错，而是“让谷歌走到下一步的方式”。“下一步并不仅是提供摘要，而是如果达成协议，谷歌会进一步提供图书预览，让使用方式和内容都更好。”
“我们不会把他们费尽心血做出来的东西拿到网上用于商业用途。”哈特曼说。10月27日，哈特曼主动打电话给文著协，希望双方能就此达成共识。

然而，这份在国外大致能达成共识的协议，在中国却遭遇“滑铁卢”，几乎大多数作家都认为，这是一份“霸王条款”。

9月27日，文著协发表了“致广大著作权人通知书”的公告，号召“广大作者勇敢地站出来，坚决维护合法权益”。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张抗抗在一篇博文里表示，谷歌在扫描之前完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事后也没有接触，毫无疑问是侵权了。张抗抗认为，著作权理应得到谷歌的尊重。

之后，迟子建、毕淑敏等作家纷纷委托文著协进行维权。

作协新闻发言人陈崎嵘表示：“我们的立场很明确，谷歌的行为是明确的侵权行为，我们必然要组织广大权利人进行维权。”

“30美元就可获得我的授权”

值得注意的是，在文著协的通知一文中，写明“谷歌对每本书至少赔偿60美元。对于今后的使用，谷歌会支付给著作权人销售收入的63%作为使用费”。

但这一说法随后被扭曲为谷歌“欲以每部作品60美元的价格购买版权”。哈特曼认为，这是双方误解逐步加深的原因。

“60美元买一部作品”的说法毫无疑问引起中国作家的愤怒。面对“傲慢”的谷歌，作家陈村的看法非常激烈：“60美元就想把人打发了？他们做梦去吧！”

他认为，谷歌的做法显然是在歧视中国的作者。“如果谷歌愿意的话，可以把《哈利•波特》弄到网上去，再给60美元，你看看J•K•罗琳有什么反应？”

“这是误解。”哈特曼说。他一再向媒体澄清，60美元的赔偿，并不是买了版权，书的版权没有给任何第三方，包括谷歌。

哈特曼认为，63%的收益对中国作家而言是件好事。“书更容易被读者看到，还可以加入产生收益的商务模式，可以分成。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变成收费模式，如收费阅读。”

张洪波告诉记者，63%的收益是国内任何一家数字图书馆都不可能给出的价格。作家韩寒则通过其博客表示：“我接受谷歌的60美元，并欢迎谷歌扫描我的图书。”

韩寒说，谷歌是第一个愿意就已出版图书支付给他钱的网站，“出于对先烈的优惠，我给他们打五折，也就是30美元一本，即可获得我的授权。”

实际上，同样的分成模式在网络文学领域取得很好的效果。网络文学领头羊盛大文学(旗下三家网站——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晋江原创网)的模式即是千字三分钱，其中的两分用来支付给作者。

互联网实验室总裁刘兴亮认为，对中国作家而言，看不出有太多拒绝谷歌的理由：一方面，国内几大门户网站的“读书频道”上，充斥着大量新书的文字内容，且多为整章甚至整本书的“合法”转载。另一方面，不晓得作者从中分得了多少利益。“我知道的那些作家通过网络转载所获，要么是分文未得，要么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他看来，相比是否侵权，如何杜绝谷歌隐瞒销售数字才是作协最应当考虑的，后者直接牵涉到作家的收益：销售数字应当细化到每一个作家、每一本书、每一次付费浏览，都保证有收入分成。

“一样上网免费看小说”

记者了解到，图书数字化所带来的版权纠纷，在谷歌之前，就早已有过：万方公司、超星公司、读书中文等数字图书馆均曾遭遇侵权诉讼。

对中国而言，谷歌图书馆给众多尚在版权保护期内的作品提供了一种选择：或者等待国内洪水猛兽般的盗版；或者，加入谷歌图书馆计划。

而对于数以千万计已经过了版权保护期，却又无法再版的图书，谷歌图书馆计划无疑是一条新途径。至少在其设想上是如此：除了让其上网，让普通百姓如何去找到这些古老的书？

一位谷歌图书的读者告诉记者，设想一下，到了大家都不买书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在网上下载、打印，自己装订好。“这个时候，恐怕谷歌不扫描你的图书，你还得想方设法叫谷歌给扫描上呢。”

如何让谷歌图书馆这个浩大工程不至于因为版权这颗松动的螺丝钉而功亏一篑，正考验着谷歌的智慧。“我不希望谷歌图书馆计划在中国不了了之，毕竟它的初衷是伟大的。”这位读者说。

张洪波告诉记者，谷歌承诺在12月份时会提供一份详细的图书扫描清单。对于能否与谷歌达成和解协议，张洪波告诉记者，最坏的打算是起诉谷歌。

截至11月25日，文著协已有2000余名会员，会员数每日大约会增加近百名。对于会员以外的作家，张洪波认为，他们完全具有自己与谷歌去谈的权利，但是不建议如此，因为单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不具备参与谈判的实力。

这个最坏的打算，对读者而言，会有什么影响？一位互联网编辑告诉记者，不用谷歌，“一样上网能看免费小说”。 (民主与法制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