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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君鹏的妈妈”唤儿回家吃饭的声音,近日在网上疯狂传播,在整个社会得到广泛回应,成为近期最有影响力的“妈妈的话”.但为什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呢? “贾君鹏的爸爸”出来解释了,原来这是他编造的一句话,目的是为了某企业的商业利益,让暂停服务的某款游戏继续留住用户.为此,这位叫黄亮华的传媒公司经 理“总计动用网络营销从业人员800余人,注册ID20000余,回复10万余”.这个公关策划让他们获得了“6位数”的进账.
在没有出示更多证据之前,黄亮华的自曝身份,并没有得到很多网民的承认.他们认为,不是黄亮华炒红了贾君鹏,而是他想借红得发紫的贾君鹏炒红自己.这种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在贾君鹏一炮走红的第二天,就有个叫荆雀的人通过修改博客的发稿日期,冒充这句话的作者:“哈,我要到百度发个帖,……一定好玩.”又假装过了两天,他说:“我只是发了一个帖子而已,虽然我自己认为有点意思,但没想到这么火爆.”他的伎俩很快就被网民揭穿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赚得几万的博客点击率.
黄亮华的真实性也许远远大过荆雀,但一定有不少网民会拒绝到底.原因是:第一,假如黄亮华可以通过公关策划让人相信了“贾君鹏”,那么他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手段让人相信他就是“贾君鹏之父”,这是一个悖论;第二,网民们觉得自己的朴素情感遭到了利用,心理上受到了伤害,因为承认黄亮华聪明,就等于承认自己傻.
企业公关策划是十九世纪从美国兴起的消费主义的产物,也可以说是更古老的精英主义的产物.消费主义认为,人们消费不仅是为了可以满足的吃饱穿暖,更是为了无法满足的享受欲望,商家可以通过广告来制造和渲染这种欲望.而精英主义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大众就是“乌合之众”,是可以通过舆论进行控制的.为什么要通过舆论而不是通过武力或者权力呢?因为消费社会是一个民主的社会,你必须让人打心眼里认同你的忽悠.在这种理论之下,公关活动和商业广告大行其道,成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对你产生影响的广告都在对你说:你就是傻啊,听我的没错.
有一个著名的例子是这样的: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女人一般是不抽烟的,在公共场合抽烟的女人多半是妓女.美国烟草公司找到“公关之父”伯奈斯,让他想办法为烟草行业搞定这一半的潜在客户.伯奈斯是心理分析大师弗洛伊德的外甥,自己也是一个心理学家,他借用舅舅的理论分析说:要让女人把吸烟看作追求自由的象征.吸烟在潜意识里其实就是满足女人的口交欲,能释放她们被压抑的欲望,而解放欲望正是女权运动的一个目标.此外,吸烟让女人感觉到男性气质,能促进男女平等.因此,香烟是自由的火炬.
于是,1929年复活节,伯奈斯策划了一场大游行:刚刚成年的少女们,手持作为“自由的火炬”的香烟,在纽约第五大道招摇过市.从此,女性烟民逐渐增多,多到今天成为一个严重的健康问题了.
这场被视为女权运动史上重大事件的游行,尽管缘于一场商业策划,但女人们对香烟的真实感受并不能被否认.也就是说,在舆论动员中,她们真找到了解放的感觉.你也可以说,是她们心中既有的渴望,被伯奈斯和烟草公司利用了.
同样道理,无论“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来自何处,一句真实的留言也罢,一个无聊的涂鸦也好,或者真是黄亮华团队的策划和推动,那些没有参与公关活动的网民心中的确因此而产生了种种情感反应——寂寞、感动、无聊、起哄、联想等等.我仍然认为,这是一篇最佳微型小说,采撷的是人们再也熟悉不过的一个日常生活片断,提供了充沛的想象空间,预示了丰富的阅读体验.
我最感兴趣的是,人们利用这句话进行了再创造,无论是歌曲还是宣传海报,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无聊留言或者一个商业策划的价值.
有网民把这句话当作政治动员、标语口号,贴在大街上、游行队伍的横幅上、烈士塑像的底座上、春运时的火车站里、农村的计划生育标语墙上、标志性政治建筑的铭牌上,或者让它从政治人物、新闻发言人、电视主持人的口中说出来,或者做成领袖题词形式的书法作品,构成一种政治波普艺术.看见这些东西,我觉得非常有意义.不要简单地说它们无聊.政治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说过:“我喜欢无聊的东西,我喜欢一样的、可以被不断地重复的事.”
但在另一方面,这并不意味着,商业策划活动中的欺骗和舆论操纵就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同.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公关策划,而不是一个母亲的真实呼唤,或者一个网友的无聊涂鸦、一个游戏玩家的寂寞留言,人们的心理反应会有很大不同.公关活动者一直都在玩危险的游戏,行走在社会舆论和商业伦理的敏感边缘.
那些悲观的论者认为,包括网络在内的新闻媒体早就被政治和商业公关所包围,它们从来都不是在报道新闻或讨论问题,而是在报道公关公司告诉他们的事情,讨论如何操纵消费者或选民.我对舆论并没有这么绝望,但是这些看法值得我们随时警醒.
来源:文新传媒 长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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