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黑 洞

    端午节那天，南湖举行龙舟赛。参观者中，一男青年对身边的同伴说，2280年前的今天，汨罗江上的楚国船民，击桨高呼，哭声动地，是为了唤醒沉睡江底的爱国诗人屈原，并非干自家的私事。现在各地搞的龙舟赛，举办者和参加者，有谁不是为私利而来的？如果屈原在天有灵，恐怕又要写一部《天问》了。
　　离他几步远的石墩上站着她，她听到他这番议论之后，双眸霍然亮了。她心里说，莫非我碰上了久觅无着的意中人？
　　她何出此言？她特别赞赏有知识又有个性的人。她认为他的上述观点，尽管不乏偏颇，但毕竟是他个人独到的见解，与那些平庸之辈相比，也算是不同凡响吧。因而她主动上前搭话，和他相识了。
　　几天后，他们再次相会，相会在星光下的湖心岛。入座后，她问她，那天你对龙舟赛的看法很特别，为什么你会有那种看法呢？我讲的都是实话。他说，教物理的人就爱讲实话。她点点头。这时，他们看见，一颗流星在西边的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殒落了。
　　哎，我问你，你给学生上课的时候讲过流星吗？她问他。
　　讲过。他说，我还讲过黑洞哩。
　　黑洞是什么？
　　黑洞就是能量耗尽了的恒星，又叫坍缩星，有着巨大的密度和质量。因为它不仅能吸收外界的光，能吞噬周边的宇宙尘埃，而且无法看见它，所以叫它黑洞。
　　黑洞能吞噬宇宙尘埃？太玄了。你不能说得通俗些吗？
　　能。比方说一个人，能量耗尽之后，就会死去，驱体化为乌有，剩下的就是灵魂。这“灵魂”就是“黑洞”……胡诌！他暗骂自己。于是他赶快换话题，说，你在图书馆工作，想必爱看书吧，你喜欢读什么书？
　　名人传记。我很赞赏那些名人，他们为人类留下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他们的名字，比方说屈原吧，必将永垂不朽、万古流芳。
　　不对。万古流芳的东西是没有的，人类社会从原始状态进化并发展到高度文明，再走向灭亡（这个周期有几千万年，甚至几万万年），在我们这个生存了50亿年的地球上已经出现过多次了。地球的后半生还有50亿年，那种周期性的灭亡，必定还会出现许多次。经历这一次次的灭亡，什么东西能万古流芳呢？
　　啊，一套套的，满肚子学问呀！跟这种人聊天，太长见识了。如果能和他终生相伴……她觑着他，动情地笑了，原本十分靓丽的容颜，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了。她再一次用缀满爱意的目光望着他，她发现，这个男子其实就是一颗“黑洞”，而她自己居然变成了一颗“尘埃”，正身不由己地被这颗“黑洞”吞噬哩！
　　这时，一对恋人相拥着，从他们身边飘然而过。她目送他们渐渐远去。须臾，她用深沉的目光望着他，提出了一个她最为关切的问题：你对自然科学很有见解，我想听听你对人世间的爱情和婚姻有什么高见？
　　他睨睨她，说，这个问题得从一个哲学原理说起。唯物辩证法认为，任何事物都有它产生、发展和灭亡的过程，爱情和婚姻也逃脱不了最终灭亡的命运。所谓“白头到老”，所谓“地久天长”其实都是爱情灭亡后的凑合，虚有其表而已。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们，把爱情和婚姻太诗化太理想化了。我认为，人们寻求爱情，只不过是为了体验一下飘忽不定的感觉而已，大可不必太认真吧。
　　天哪，你在说些什么！她突然哑了，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她缓缓立起身，拂袖而去，把这个可怕的“黑洞”抛在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