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一滴泪

　　一


　　四维空间里的烟与尘互相搅拌着，向前汹涌挺进，也许这就是能看得见却抓不住的时间。


　　时间里总有欢乐与痛苦，伸出手去，却只能握住满掌的泪，混合着烟尘。纯洁被肮脏污染。


　　什么是污染呢？无外乎是先把自己弄脏，然后再去拥抱圣洁。泪在眼里时，无色，流出眼眶后却不可避免地流过满面的沧桑，还要以痛苦的名义叙述更多的崇高，这就是污染。


　　世人的泪总是为自己流的，为自己痛苦、为自己感动、为自己悲伤……间或为自己欣喜。源自主观，指向主观。


　　神的泪呢？是为世人流的，为世人的苦难，泪从神的心底出发，是主观的，但因着对象，变得很客观，很崇高。源自主观，指向客观，没被污染。


　　人的泪，是自私和虚伪。神的泪，是重生和轮回。


　　盗出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被锁在了高加索山上，兀鹰整日里啄食他的肝脏，长出一分，啄去一分，痛苦无休止。几千年过去后，他却被忘却了，惩罚他的神们忘了，兀鹰忘了，世人们也忘了，连他自己也忘了。忘记就是厌倦，伤口在精疲力尽中不经间地长合了，只是，他已经成了一座石山。石山是神也有泪。辉煌在每一夜的灯火不就是滚落昼的脸庞穿透黑夜的泪吗？客观而幸福的泪。


　　尽管历经凡尘，依然无暇。因为崇高。


　　二


　　对中国人来说，毛主席是神。永远是神。哪怕是人造的。


　　50年代观看《白蛇传》时，面对白娘子的遭遇毛主席竟流下眼泪，在剧场上站起来大喊:“不革命行吗？”


　　这不是政治需要，是胸怀天下苦苍生的愤懑。率性而流的泪，往往真实。


　　现代的某些官僚，借着高尚的幌子，披着锦绣的外衣，宝马香车视察后，落泪了，“群众苦啊，做为一方父母官，这是我的责任，我有罪。”罪在何处呢？当新闻媒体的头号标题及煽情的文字满足了一个人群近乎于生理需要的同时，外貌心痛的官僚们快慰而勇敢地在背地里，全心全意地干些卑鄙的勾当。


　　他们呼风唤雨，他们头顶光环，他们自以为神。可历史会把他们塞进蛆虫的窝里，尽情肮脏。因为他们脏了自己，也脏了崇高。


　　真神的泪是感动，假神的泪是欺骗，不过是一堆分泌物。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说得多好。可在这个时代里逐浪，谁能免俗免欲、无愧于心？没有。


　　所以，只有神。流泪的神。


　　没有神的时代，神活在我们心里。


　　三


　　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放弃那个关于神的梦想吧，你就是神。


　　我是吗？我是谁的神？


　　那个声音说，你是你自己的神。


　　我是自己的神吗？我能掌握住什么？跳出自己去看自己吗？在客观的世界里把主观的自己打个粉碎吗？


　　那个声音沉默了。


　　我做不了自己的神。


　　的确，我能控制自己的眼泪，能控制自己喜怒哀乐，能控制自己的思维、情感和理念。这种控制，是不是一种悲哀？或者说是耻辱？


　　神不需要控制，不需要控制外物，也不需要控制自己，一切自然轻松。


　　我做不到。


　　周围的人们都认为该哭的时候，我只能哭，周围的人们都认为该笑的时候，我只能笑，周围的人们都认为该放纵的时候，我也只能放纵。尽管内心深处一再抗拒，可这已经形成了习惯。惯性驱使着我只能随着人们的脚步一起移动。我在控制自己，也在被自己控制。被另一个自己。


　　邱华栋发出这样的悲鸣。“人是贫乏的，人的肉体是让人厌弃的，人的灵魂没有固定的面孔，只有面具才真正能显现出现代人的灵魂……我觉得最可笑的是我自己……人啊，我是厌弃你们的。”


　　一切都已经是习惯，并且把强制性的习惯当成自然，注定成不了神——自己的神。


　　这是种耻辱。


　　四


　　有人说，这是一个众神狂欢的时代。经典被解构，主义被践踏，名词接踵而来，时尚大行其道。现代性的“精神裂变”让整合社会思想的中心价值不再具有支配性，偶像失去光环，权威失去威严，庄严神圣的时代冰消雪融，豪华盛大的宴会已经开幕。八二年的红酒摆在了餐桌上，七分熟的牛排被切割后送进了一张张闭嘴闷嚼的仿佛西方雅士的中国人的肚子里，一颗又一颗闪亮的星被送上奢华的舞台，卡拉OK和网络游戏消费着一个时代的中国人的业余时间，足球、NBA、F1、个唱、梦想中国、超级女生赚走了中国人全部的眼泪、热情、激情与疯狂，而所有的能指都已经失效了，一个神话在唾弃中被扯碎，另一个神话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仿佛另一个意义的解放。


　　英雄和偶像的时代已经过去，人们成了自己的主宰、自己的英雄、自己的偶像、自己的上帝。


　　一切，都是自己，都是为了自己。


　　使命不再是用生命去捍卫的承诺，那只不过是最愚蠢的做人态度。不再有任何客观的使命能让人肃然起敬了，如果有，那只能是自己的欲望，本能的欲望。


　　人俗横流，唯利是图，道德沦丧，潜伏在暗黑里的一切浮出水面，披着合法的外衣大行其道，基本的价值关怀被切近的各种利益替代。


　　欲望，欲望，欲望，还是欲望！


　　有什么落幕了，有什么崩塌了，有什么碎裂了……


　　飞溅而起的红色液体不再让人恐惧，只能惹来血腥的嘲讽。看吧，那就是过去的神，曾经了不起的神，却多么陈旧的神。有人捧腹狂笑。


　　女娲，中国的神，中国人的母亲啊，你看到了吗？这块土地上由你衍生而出的黄皮肤、黑眼睛的种族褪变成了什么？是一个个装满欲望的容器吗？


　　女娲没有说话。却有一滴泪从天空掉下来，滑过玉石般的脸庞，滑过白昼，滑过黑夜，滑过世纪的更迭，终于滚落在人们脚下，被喧嚣掩盖，被尘土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