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们，也爱我自己

　　元旦前夕，学校组织了教职工迎新年午餐会。大家在一起吃饭，席间免不了频频举杯。祝福的话说了一大堆。而最出彩的要数C的祝酒词了。C是中层领导，50出头，平时有板有眼，不苟言笑，这次却突然撂了句有点儿“另类”的敬酒词，引的大家开怀大笑，也引的我们拍手叫好。他端起酒杯，故作庄重地说：“我爱你们！”话音刚落，“哈哈！”男女同事立刻大笑起来。谁知笑声刚刚停下，他又低头故作腼腆地说：“也爱我自己！”可想而知，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现在想起他当时的样子，我还是忍俊不禁呢。


　　笑着说着，有人开始起哄了，有的说：“你是说‘我爱你们、热爱我自己’呢，还是‘我爱你们、也爱我自己’啊？”也有的说：“是不是应该更爱自己啊？”大家七嘴八舌，借题发挥，谈笑风生，使我们这一桌的气氛格外热烈。


　　“我爱你们，也爱我自己。”这句话，成为我们桌的固定劝酒词。无论男女，不论级别，甚至校领导来了，我们也一齐喊这话，或者选一个代表说出这句。可想而知，在这种场合下，平时有些古板的人也受到感染，气氛很是活跃。


　　人们说，酒桌上的话， 不能当真。生长在北方的人，大概都相信这一点。酒酣耳热之际，人处于似醒非醒状态，说出的话怎么能当真呢？然而，当时，说这话的人和响应这话的人并没有醉，这样的场合也不可能醉，再说了，离开酒桌，又有谁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呢。热闹过后，我还是心生一些感慨。


　　“我爱你们，也爱我自己。”之所以如此一呼百应，引起大家的共鸣，是因为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家都人到中年，学生时代所受的教育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大公无私”、“狠斗私字一闪念”等等。这些观念已经深入到我们中年人的骨髓里，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些思维定势。尽管心里明白这很难，但是没有人去说破。


　　生活中，有没有“我爱你们却忘了爱自己”的人呢？有！我的姥姥临终前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这一辈子，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我自己。”当时我才十几岁，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去体味这话的含义。直到有一天，我不得不接受妈妈将不久于人世的现实时，我才猛然想起姥姥说的那句心酸的话。我的妈妈晚年患老年痴呆症，到后来她连最心疼的儿女都不认识了，最后已经没有了正常思维和言语表达了，走的时候基本上处于无意识状态，没有说出一句话。妈妈离开我们五年了，每次想起这些，我的心都很痛。我想，如果妈妈头脑还清醒，会不会也说我姥姥说的心酸话呢？也许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也会这样说的。


　　我相信，社会上有许多这样的好人。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心里只有别人，而常常忽略了自己，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别人。他们怕说错一句话，害怕做错一件事。如果出现一点小差错，尽管在一般人看来是很平常的事情，他们也会责怪自己，谴责自己。这就是追求完美的人。


　　对追求完美的人，我会由衷地赞美他们，因为他们是高尚的人，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家庭，都需要这样的人。如果我们的社会都是这样的人，那么这个社会就会像《镜花缘》里所描述的“君子国”那样了。可惜，这只是“如果”，这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可惜，这只是空想，是乌托邦。


　　我们的社会，并非都是完美的人。有的人很自私，他们心里只有自己，他们只爱自己。有的人蔑视社会道德，甚至无法无天，敢于践踏法律。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提出“人格结构”理论，他认为，人的人格结构是有三个层次组成的，从低到高依次为：本我、自我、超我。本我是最底层次的，是原始的、生物的，本我按照快乐原则行事。而超我则是道德层面的，是高层次的，是后天受教育的结果，它按照道德原则行事。自我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他像“检察官”，协调本我和超我的关系，按照现实原则行事。只有三者相协调，人格才健康。弗洛依德真的是了不起的心理学家，对人格的分析真是入木三分。我们看到，现实社会中，本我强大的人很多，他们只爱自己，不爱别人。他们违法乱纪，成为害群之马。而超我强大的人，就严格按照道德规范做事，他们只爱别人，不爱自己。于是就成为追求完美的人。面对本我强大的人，追求完美的人，又怎么能不受伤害呢？于是，他们可能会忍气吞声，或者逆来顺受。他们活的很苦。


　　其实，追求完美的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也并非没有利己之心，只不过是他们过分压抑了自己的一些正常需求，对自己是“高标准，严要求”。所以，他们活得很累。他们严格按照道德规范，不越雷池一点点，对自己很苛责，就像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言行十分小心、谨慎，甚至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过分的压抑，又不善于疏导自己，往往是出现心理问题的渊源。一位高中男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看女生和女老师，生怕看见女性的胸部，于是用一张纸，挡住自己眼睛的余光，严重的时候，女老师上课时，他竟然不得不到教室外听课。这是典型的追求完美导致的心理问题。心理咨询师们发现，出现心理问题的人群中，追求完美的人占绝大多数。所以，认知心理学大师、合理情绪疗法创始人埃利斯把“打击羞耻”当作重要方法，是很有建树的。


　　追求完美的人，还有一苦，这就是他们为自己设立了超高标准，这个标准超过的自己的能力，经常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达到的，因此，他们经常活在失败之中。在别人看来已经不错了，而他们自己仍然埋怨自己。有的中学生，非常要强，但是智力一般，他给自己定立了班级第一名的目标，可想而知，他会有多苦闷啊。


　　追求完美的人，经常也苛责别人，他们自己谨小慎微，也希望别人能规规矩矩，如果别人不能按照道德规范行事，他们也会受伤害，别人说错一句话，他们也会往心里去，甚至耿耿于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因此，他们缺少朋友，心里很苦。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苦是藏在心里的，他们不会去找人诉说，他们认为那样别人会笑话自己。你说这有多苦啊。


　　不仅如此，追求完美的人，甚至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我的一位同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曾经在宁夏农村插队。在那里，她曾经见过这样一件事情，一名年轻女子，在自己家院子里晒粮时，不小心放了一个屁，恰好当时公公婆婆都在场，顿时她羞的无地自容，几天以后竟然上吊自杀了。说来也巧，就在我准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央视2台《第一时间》里看到一则消息，名曰“最具杀伤力的喷嚏”。说的是一位土耳其妇女，在餐馆用餐时，由于过分用手掩住口鼻，防止在公共场所打喷嚏，而导致了全身瘫痪。据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引起的。经抢救虽然有好转，但是，要完全康复还有待时日。看，过分的爱面子，过分的“求好”，追求完美，真的是害人不浅啊。


　　我在这里绝不是否定道德，更不是反对道德约束。我们的社会需要道德支撑，社会道德的大厦是不能倒的，人类有道德，也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人与人之间的区别，道德水平的高下也是一个重要标准。没有道德约束的社会，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们应该大力弘扬道德，以德治国也已经成为我们的治国方略。但是，我要对追求完美的朋友说，在爱他人的同时，也学会爱自己吧。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小农经济，只能产生专制制度，与此相对应的只能是臣民意识、等级观念、依附思想、奴性思维、神学思想等等。而商品经济基础上，必然产生民主制度，与此对应的则是公民意识、平等观念、竞争思想、自主意识、人性思想等等。这就是历史潮流，这就是历史的车轮。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是历史的必然，历史的发展必然带来人性的解放。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我们批判的“资产阶级人性论”、“以人为本”等，现在不是也我们接受了吗？我们现在所倡导的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有哪个能背离以人为本呢？


　　我想，如果剥去国家啊社会啊诸如此类的物质外壳，人性是没有国界的。人性，无论是物质的、社会的还是心灵的，其本质的、主流的还是人人相互依赖，没有依赖，就没有社会。“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是市场经济的道德规范，也是比较符合人性的社会规范。同样，“我爱你们，也爱我自己”也是符合人性的。


　　学会爱自己，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悦纳自己的不完美，允许自己说几句错话，允许自己犯点儿小错误，我们会轻松许多，我们会快乐许多，我们会幸福许多。


　　在这里，我想把我在《福由心生》这本书里看到的一段话录在这里，和追求完美的朋友一起分享：“太缺德的人总是在不断地伤害别人之后伤害了自己，而过分恪守道德清规戒律的人则是先伤自己后伤别人。道德本是人定的，是控制人本能的一个阀门，既不能全放出开去冲击别人，也不能全关闭去闷死自己。这个度掌握好了就可以进退有据有节，收放自在自如。修德修到‘随心所欲不逾矩’时，那真是到了自由王国、幸福的彼岸了。”


　　追求完美的朋友，让我们一起记住：“我爱你们，也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