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过了这条街

　　夏绵延穿着绿色的棉布拖鞋跑到窗口。就是那种像小船一样可以把脚整个包裹起来的暖暖的鞋子。刚跑上楼有些气喘。她只是想要赶在麦小与过街的时候再看他一眼。麦小与不知道夏绵延有这个习惯，他每次都把夏绵延送到她家楼下，然后轻轻亲一下她的左脸，说回去好好洗个澡，于是夏绵延乖乖地点头，于是他转身离去。


　　


　　这个冬天格外冷，全中国都是这样。麦小与知道夏绵延是个害怕寒冷，越热越英勇的姑娘。


　　夏绵延说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习惯。她一点也不喜欢离别，她觉得很少有人的背影会非常好看。那种高大落拓而又带点细小感伤的背影她从来没有见过。


　　天色正在逐渐暗下来。夏绵延看见麦小与戴着那顶灰色的绒布帽子随人群穿过车流凝滞的街，像一条漫游的鱼穿越沸腾的河流。


　　隆冬里缓慢沸腾起来的暗色的河流。


　　这个画面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次都看不清麦小与的表情。也听不到他说话。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说什么。夏绵延没有对这个梦做过任何思考，有什么意义呢，看不看得清，视网膜不会因此就特别沉重或者轻松。背影是那样现实的唯物的一个存在，哪怕麦小与说过的“你主观上当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的结论也否定不了。


　　有些事情的存在真的没有办法由自己做任何决定。就好比，冬天的气温在这座南方城市照样在下降，说不定依然会有一场夹着雪的雨，等到过了春节，每一条长街上都会恢复它的春意盎然。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过，今年的这个冬天会不会在异常迅速地抵达之后异常迟缓地离开。


　　


　　麦小与的背影在那件墨绿色的JACK-JONES的包裹下略显沉重，夏绵延目送他化为一个小点融化在树阴那头就关上了窗子。


　　傍晚的时候夏绵延往往会这么做并且拉好窗帘。从心理学角度看，这是有自闭症的表现。夏绵延不去理会。屋子里的温度永远固定在26摄氏度的暖暖的初夏。她可以穿着薄薄的棉布睡裙在地毯上悠悠地走来走去，露出日益突兀而凛冽的锁骨，喝牛奶或者跟着电脑里的歌手哼一些让她安心的歌曲，英语，韩语，甚至日语。她喜欢那些听不懂歌词的歌，喜欢暧昧，喜欢距离。夏绵延曾经对麦小与说，我的内心有一个时间，我按照它的节奏生活，别人无法插手。


　　说这个话的时候，夏绵延的眼睛里开出一朵寂静的花，花瓣异常柔软只是柔软得并不彻底，麦小与那么聪明他可以很清晰地看穿她的倔强。这个眼睛里有花的女孩倔强地捍卫着属于她的那一点点天地，不想过去，不问将来。她宁愿做一个自己臆想的哑巴。


　　才可以，和这个世界失去某种言语的沟通，可以，一直很安静地做自己。


　　夏绵延抬起手腕很仔细地闻。兰蔻馥郁幽雅的芬芳居然从下午蔓延到了黄昏，染蓝了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夜。那款兰蔻香水是麦小与托他的小姨从加拿大买回来的，他早就许诺过送给她一瓶香水，还有兰蔻最好的睫毛膏。夏绵延拿着这些小礼物在麦小与面前笑得像一个孩子。其实她并不怎么化妆，每次和麦小与出门都只刷上一点点的睫毛膏，连粉底都不用，这座城市实在是适合女孩子保养皮肤。夏绵延拥有人人都夸奖的白皙皮肤，麦小与说她的脸就像婴儿一样。这当然让总是无端就感到自卑的夏绵延在心里骄傲了好一阵。


　　


　　麦小与看着夏绵延孩子一样的笑容于是心里就痛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常常让他心里疼痛。她一直过于清醒所以活得很不快乐。她的忧伤一度让麦小与感到挫败并且绝望，但是他很快振作起来，麦小与是个好男孩，他从此暗暗做了决定，第一，自己右手心里这个叫做夏绵延的女孩子忧伤多久他就陪她多久，第二，他要努力再努力地工作，赚很多钱让夏绵延过舒适的生活，让她没有机会再去亲近这么多的忧伤和绝望。它们是一些坏透了的家伙，让一个满脸温婉的女孩子在冬天里变得一点都不朝气蓬勃。


　　他当然没有告诉夏绵延他的决定，他是那种很淡定的人，可以把很多话藏在心里，不该说的时候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好比现在他看着绵延的笑容就很满足地沉默了。


　　我们的夏绵延喜欢收集一些外表漂亮的小玩意儿，包括兰蔻的花香香水，Dior的唇彩手链，以及ANNA SUI的古色古香的化妆品盒子，以及以及有着中国传统刺绣的任何装饰品。所以她会在麦小与面前那么开心地笑，她真的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虽然满足的时候并不代表她幸福。


　　天色已黑，麦小与乘坐的空荡荡的车厢还在城市的霓虹里摇晃着夜色。电脑里存的歌已经转了一个轮回。


　　


　　世界太拥挤，心里太空虚。让我为你涂上颜色。画你的眼睛，画你的表情，怎样的你，由我来决定。


　　


　　夏绵延打开QQ，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消息的主人留言：泪，很高兴你还说想念我。我想着一个问题，你还爱我吗。消息的主人叫冰蓝色的风。


　　夏绵延愣愣地看着那条消息，突然流下满满一手心的泪。


　　她流着泪的时候开始思考很多问题，还爱他吗，不爱了吗，或者爱着而自己并不知道，还是如果他不问自己就永远不会再想起了呢。


　　同时她还想起麦小与，空荡荡的车厢里那么疼她的无辜的麦小与，他就要工作了，他已经成为一个“大人”，告别了学生身份的麦小与有时会让夏绵延感到不知所措的陌生，她想这大概是她内心的时间在抵抗，抵抗自己走向相似的而又无法彻底拒绝的成长。但是不管怎样不知所措，她还是习惯了麦小与漠然地对除她之外的女生视而不见，习惯了在这座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下走在他的右手心里。习惯了他在繁华的步行街头为她买一杯热烘烘的香芋牛奶不加糖。习惯了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帮她消灭掉盘子里的排骨和花生。


　　夏绵延麦小与，这是两个早已经融化在一起的名字，不是说分开就分开的关系。


　　很厚很厚的沉默落在地上散成雾，凉凉地爬上26摄氏度的窗帘，夏绵延搓着冰凉的手指，对消息的主人发去一句话：逸，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觉得他很残忍，就这么突兀地揭开了她很久没去碰的伤疤，逼着她面对疼痛。她都没有哭出声，虽然心里很痛也很迷茫。


　　


　　麦小与洗完澡就发来短信，说他的眼睛还是很疼，头昏想早点睡了。夏绵延说好的，晚安亲爱的小与。她知道这么低沉的语气麦小与一定察觉得到，只是她不愿意再伪装。她从下午看电影的时候开始练习把昨天刚刚到访的忧伤藏起来，怎么藏得了那么久呢。夏绵延感到自己坚持不住了于是决定释放它们。她一边发着短信一边继续流泪。很安静很安静地流。脸上有两道温暖而微痒的痕迹划过去。


　　消息的主人让安静流泪的夏绵延吓了一跳。当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微微地笑了。那枚笑容可真惨淡，还好消息的主人看不到，已经躺下休息的麦小与也看不到。


　　夏绵延说，逸，为什么认识的这两年半里在我难过流泪的时候都是你陪着我。你怎么能那么及时呢。


　　逸过了好一会才发来他的回答，你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问题吗。


　　


　　不想日子过得太有规律，我只想要一点幻想的自由。不让时间流失得太快，我只想要一点快乐和自在。


　　


　　夏绵延背着不多的几件衣服和日用品就登上了飞机。


　　穿过机场门口那条不宽的长街时，清晨的风冷寂地扑了上来，她微微迟疑了一下，她想自己还没有和麦小与道别就这么任性地走了，这场独自决定的出行像一道分水岭让他们一北一南。有几千公里呢，谁说得清。


　　她在街边的玻璃门前站定。她觉得这其实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离开。她在南方故乡的城市乖巧地生活了20年，她被喜欢走在路上的麦小与善意地笑为只有思想没有勇气。而在她21岁生日快要到来的夜晚她读到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女孩写的话，我们的青春已经不多了。


　　此刻的夏绵延才格外惶恐起来，那种感觉有一点点像青岛冬天的雪花覆盖在脸上，那么庞大而冷静的寒。夏绵延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对自己说，不要害怕，只是一次远行，只是那样而已。


　　她的右手推开玻璃门，悄无声息的冰冷让她的指尖抖了一下，麦小与，我已经过了这条街，现在我面向北方，你在我的身后。我要去远方看一个梦境，你还会笑我吗。


　　


　　接近三个小时的枯燥飞行。窗外没有漂亮的风景，云朵别来无恙。这是夏绵延第二次坐飞机。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和妈妈去北京。


　　夏绵延关掉手机看杂志，那上面介绍稻城，是麦小与一定会去旅行的小镇，他喜欢的地方总是粗犷的，带着些原始的生机勃发的气味。这和她是多么不同。整个中国她最喜欢的地方只有江南。安静，柔和，恬淡的那些水。


　　她对麦小与说只有那里才适合我静下来看一看内心的时间。然后麦小与就摸摸她的头发，像抚摸一个柔软的小动物，他的笑容显得很包容。这笑容让夏绵延狠狠沮丧了一下，她觉得麦小与一点都不重视她的结论，他一定认为那都是孩子气的看法。天真而梦幻。只有夏绵延这样单纯的小女孩才会沉迷。


　　不对，不应该想麦小与。飞机往北飞，一直一直，北方没有麦小与，北方有一片冰封的大海。沉睡着一个冰蓝色的梦境。


　　机舱里有些沉闷，夏绵延四下里扫了扫，身边也是一个独自出行的男孩子，他戴着眼镜的侧脸很干净。男孩礼貌地对夏绵延微笑了一下就拿出一本书来看。是一本夏绵延读过的书，熟悉的墨黑色封面，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对这个男孩顿时没有了那么多的排斥。夏绵延讨厌肮脏讨厌陌生男人或者男生，但是她不讨厌一个干净的喜欢文学的陌生人。


　　不过她依旧没有搭讪的兴致。


　　恍惚中睡了过去。她看到她的逸在两年半前的聊天室里冲她甜甜地叫姐姐，她看到当她对着一室天南地北的叫嚣的朋友沉默时有逸耐心地陪在她身边讲他的高二生活，她看到听完一首白月光就急不可耐给她发来大段歌词想同她分享的逸，她看到深夜里在网络那边旁若无人对她絮絮不止的逸，她看到每当她忧伤难过的时候总是出现在某一个很近的地方陪伴她到凌晨的逸，她看到那个小心翼翼问她如果我考到你的大学你是否会离开他和我在一起的逸……那么多那么多的逸重叠在梦境里，他的身后就是那片灯塔高高的海。


　　她看到的逸总是有一张沉浸在水中的脸，看不清楚眉眼，她想象他有清澈的表情，就好像他的声音，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那个声音，高远的，忧伤的，一个十九岁的北方少年的哀愁。


　　耳朵边有逸一遍一遍地追问，泪，如果我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我，你就会选择我了对吗。如果我也在你的城市，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对吗。如果没有他，你是不是就能和我一起去看海了呢。


　　她的眼泪渐渐在脸上干掉，留下两行紧绷绷的灼热感觉。


　　她一遍一遍地回答他，逸，我们都没有太多的青春了，爱情和生活我已经分得清。麦小与很优秀，我的不安只有他能够擦洗。


　　逸说，泪，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在梦里看到你。我们爬到海边的灯塔上看日出，然后你的手很冷我就抱住你，那个时候阳光撒在我们的眼睛里，很温暖。醒来的时候我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可是那天凌晨我非常想念你。


　　好像麦小与从来没有在梦里哭着醒来。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开始一滴一滴地开在眼眶里，开成冷色的蔷薇花朵，她问还有呢。


　　逸说，今年冬天青岛的海冰封了。茫茫的一大片冰蓝色，想你的时候我会找机会爬上灯塔，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风也很冷，我想我真的看到了冰蓝色的风。


　　穿外的风声轻悄而过，麦小与应该睡着了。


　　她问他还有呢还有呢。


　　逸说，什么时候你来一次青岛。就几天，让我看看你。泪。


　　她说，我会的。逸，青岛很冷对不对。


　　南方隆冬的深夜，屋子里恒定不变的初夏温度，一地零落的泪色蔷薇。


　　寂寥的歌声连接两串夜风的脚印，一串向北，一串向南。


　　


　　我对逸说我会的，于是我就真的背了一个包到了青岛。这次自南而北的远行我没有告诉麦小与也没有告诉逸。我只是想来看看冰封的大海。十年之前在秦皇岛我看过黄昏海，那种心情充满孤寂和荒凉。热爱却又恐惧。让人不得不逃离。


　　就像对北方的这座城。


　　飞机降落在青岛机场的时候，迎面的冷气缠住我雪白的围巾。我在心里悄悄说，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青岛很干净，天比故乡高得多也蓝得多。仿佛无论怎么伸手梦想都可看不可及。不过这并不会让人感到悲伤。这里的晴天一定比阴天多。青岛女孩子的脸上有一种在我的城市永远看不见的硬气，她们的笑声很干脆很清爽。这些都是我喜欢的。走在大街上会有干燥的风吹过来。我的隐型眼镜还是毫不留情地压痛了眼睛。流了一些泪，红着眼睛继续走路，不看行人。


　　北方不是故乡。北方只是一个梦想。


　　我的目的地是大海。今年冬天格外寒冷的天气里才存在的冰封的大海。


　　或许站在海边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你，我可以想起爱过的那些人，那些爱着我的人，你们一一从海面走过来，我们在冬季寒冷的北方天空下沉默地拥抱。你们对我微笑，笑容温婉，然后我们便安心地各自离开，回到自己的未知的新位置，等待下一次的遇见，以及遇不见。


　　逸，我现在海边给你发短信。你能闻到冰蓝色的风有一点咸涩的味道吗。它们动听极了。虽然吹得我的眼睛好痛。


　　逸，你不要来，我不会告诉你我的确切位置。何况我也说不上来我在哪里。我只是想来看看。


　　我看见海面果然有人挖了一个小洞在钓鱼。你说冰会不会裂呢。


　　逸，有一个很高的男生，模样清秀，我几乎以为那是你，可是他经过我的时候非常淡漠地没有看我一眼。我想逸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


　　逸，我听到他对身边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了，不是你的那种清澈的声音。他真的不是你，这真好。


　　北方太冷了。逸，我一个人在海边冻得发抖。可是我看到了你说的冰封的大海。还有天空，风就是从那里来的吗。它们都是冰蓝色的呢，像你的眼睛吧。


　　灯塔好高，和我在网上见过的图片一样。它们那么那么孤独，你怎么会想到要爬上去的。


　　逸，我不想爬上去，因为我现在是一个人。昨天我告诉你如果是我一定爬上去大喊几句话，结果我到现在都没想好喊什么呢。


　　我新剪了头发哦，有刘海，麦小与说很漂亮。可惜它们现在被海风吹得乱糟糟。


　　逸，你真的不必来了。是的，我害怕看到你，我害怕看到梦想和现实真的有那么大的错位。原谅我的懦弱。


　　其实我来，只是想要看看你对我描述的大海。逸，现在我看到了，很开心。虽然我的眼睛和脸很痛。它们真的很痛。


　　逸，你要听泪的话，否则她很无力，也会难过。


　　逸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说不出一个字。他的声音变得焦灼，有点绝望。他说泪，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呢，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认得的。我记得你有温柔的单眼皮和很白的皮肤。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保证，只要你不喜欢我就不碰你的手……泪，我只想当着你的面说一句话，我只想在冰封了的海边给你唱那首歌……


　　这是我第一次在北方的冬天里泣不成声。我的眼泪，它们开在我疼痛的眼睛和脸上，泪花朵朵，片片致命。


　　我们谁都没有挂掉电话，我想这是一个勇气问题。因为那个动作代表一种决绝的离弃。这个时候我，或者逸，我们都是没有办法主动转身的，你知道。


　　于是直到我的手机首先没电。我只带了一块电池，充电器躺在家里的柜子第二层。我出门的时候想起它没有回头。


　　我跪在沙滩上安静地流泪。你们熟悉的这个夏绵延是无比懦弱的姑娘，她来到喜欢的人的城市却不敢见他一面，她不肯见喜欢的那个人却又接了他的电话并且还贪婪地不想挂断，直到最后终于和他失去了联系。她觉得老天在那一刻笑得特别诡异，它说你不是不想见他吗，那么好，我就连听都不让你听到……


　　真的真的杳无音信。在这座陌生的冰蓝色的北方城市。他们彼此。


　　于是她只能哭泣，安静地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冰封的海面，流下不为人知的滚烫的眼泪，寂寞地开出了冰状的花朵。


　　


　　梦境和现实，别说两回事。怎样的世界，由我来决定，由你来决定，由谁来决定……


　　


　　我没有在青岛留宿，我想灯塔和日出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景与良辰，我怎么有勇气独自一人看到天亮。


　　


　　黄昏的青岛机场。逸，我们都来不及告别。


　　起飞的刹那，有一种什么被拔除的感觉，形容不出来究竟是不是痛。那片浩瀚的被我隔绝在北方的冰蓝色的海，站在海边就可以和天空接吻，明亮，荒芜，铺满谁和谁辽阔的遗失。


　　三个小时以后我将回到我的南方城市，现在在这片看不见大海的天空里我还可以在梦境中找到你，你拉住我的手爬上高高的灯塔，我们站在可以和天空接吻的地方看日出，你的眼睛里有粉红的蔷薇在开放，慢慢地一朵一朵，连你和大海的冰蓝笑容都变成了它们的暖调。


　　逸，我没有失言，我答应你来一次青岛看冬天的大海，我做到了。


　　你看，我做到了。


　　你在某一天深夜说，泪，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在梦里看到你。我们爬到海边的灯塔上看日出，然后我抱住你，那个时候阳光撒在我们的眼睛里，很温暖。醒来的时候我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可是那天凌晨我非常想念你。


　　你说，今年冬天青岛的海冰封了。茫茫的一大片冰蓝色，想你的时候我会找机会爬上灯塔，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风也很冷，我想我真的看到了冰蓝色的风。


　　你说了她就去做了，她一直相信你。你能让她看到的良辰美景，她看过就再不会忘记。


　　就算那注定了会悲伤和遗失又怎么样。我不会遗忘，无法遗忘，穷此一生。


　　


　　逸，那个小我三岁的女孩用简单的汉字写就了一句让我惶恐无比的话，她说，我们都没有太多的青春了。所以你得原谅我，我必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离开青岛，离开。


　　等我回到我的城市，我们或许还可以对着网络流泪并且微笑，我可以对你讲述这辈子见过的最最辽阔的忧伤，你看到那个叫做夏绵延的女孩在沙滩上埋下苍白的脸，路过的行人闻不到海风里有她安静的眼泪。


　　


　　飞机降落的时候我看到熟悉的灯火星星点点地布满夜色。是不是我拨下额头上的刘海，所有的人就只看见夜色看不见我的泪光。


　　我在机场门口的长街边看到了眼睛红红的麦小与。肩上的背包差点滑到地上。我知道他一定去过我家问了我妈所有的事情。他的脚下有一堆烟蒂，风一吹，烟头就开始在地面旋转，非常迷惘的一个又一个的圈。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孩子在我面前流泪。他依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他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的脖子里有一滴滚烫的泪开成了暗色的花朵。


　　我和麦小与在机场门口的长街边上拥抱。麦小与是个好男孩，他不责怪我不质问我只是抱住我安静地红了眼睛。行人看不见的泪光化做霓虹的跳动。我想这次不告而别让麦小与非常伤心。他一定会临时改变主意，除夕夜我不能够和他一起放烟火了。可是逸，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夏绵延是个从不言悔的姑娘啊。


　　逸，我已经过了这条街，现在我面向南方，你在我的身后。麦小与握住我的手，他带我回家。夜色明朗，北方的气息消散得义无返顾。


　　


　　除夕。


　　《如果，爱》。


　　夏绵延在看到结尾的时候还是泪色滂沱地想起了那个远在北方的少年。她恍然发觉那个少年一定会有挺拔落拓的漂亮背影，背影可以制造一些让她迷恋的细小感伤。背影在街的北边。是她为了拒绝它的远离而亲手阻止了它的靠近。很厚很厚的沉默背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永远无法消除的一份遗憾和梦境于是哭出了声。


　　夏绵延伏在黑色的键盘上放声大哭，窗外孩子的烟火和电影里的台词遮掩不了泪花的幢幢衰败。


　　中年的张学友一边吃着酸辣面一边对天使一般温和微笑的池珍熙说，我一直想拍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以前我忘记了它，可是今天拍戏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在青岛，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和蓝天，一对年轻男女坐在草地上，然后镜头慢慢地推进慢慢地推进。对，那应该是在青岛，在青岛……


　　后来，同时失去两个爱人只剩下回忆的周迅坐在上海大雪纷飞的窗户边对着同一个微笑的人说，其实，这是我最想要拍的一个故事。她说完就扭头去看寂静的雪花，她泪流满面。


　　周迅安静地流着泪的样子比什么镜头都要凄绝。


　　夏绵延一直失声地哭泣，电脑上定格的画面是周迅美丽的侧脸。开出了朵朵泪花，片片伤情。


　　


　　我在等你过了那条街，然后再转身阔步地走远，你别回头别管那裙儿飞。你就快要过了那条街，我想我没有机会再反悔，爱这一飞，将飞过千山万水。爱发生在不对的时间，全乱了滋味，赶在伤害还没出现，让结束保有一种美……


　　某年某月的黄昏，我在电脑里听到这首老歌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冰蓝色的有一点干涩和潮湿。


　　大家叫我夏绵延，我是一个清醒地生活着的姑娘，分得清梦境和现实。今年冬天我满21岁了，有人说我还有大把大把奢侈的青春可以剪成漂亮的云朵。我爱过两个男孩，他们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


　　我站在窗边，身后有时是北方，有时是南方。我喜欢看一些简单的爱情故事，故事里有绿油油的草地和蓝天。还有一条漫无尽头的干净的长街，暖风拉着你们的手爬过我寂寂的眼线，那将是我生命中最最美好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