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一个神奇的梦

　　黄鲁直说：“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理义不交于胸中，便觉面貌可憎，语言无味。”是否面目可憎我不太清楚，但内心会空虚落寞却是当真不假的了！至于说理义不交于胸中、语言无味，则是从实用价值方面看了，不可否认，我们读书最初的动机是有功利因素的，因为它确实能为我们带来无穷的用处，大则可以让我们经邦济世，小则亦能明哲保身。但渐渐地，只要是真正的读书人，我们就会感到读书本身变成了我们的一种兴趣了，在读书的时候已经忘了它的功利作用而沉浸其中了。最后也许我们会因为读书而多了知识，但确实已不是读书时想的事了。


　　说它是梦，因为不管我们读了多少书，总有我们想读而读不到或者读不完的书。袁枚就说他小时候喜欢看书却因贫穷不能买，每过书肆，垂涎三尺；当官后购书万卷，却又不暇翻读，“有如小时牙齿坚强贫不得食，衰年珍馐满前，而齿脱腹果！”而我为自己开出要看的书的书单也越来越多，从西方的到中国的，从古代的到现代的，但自己看的书总快不了别人出的书。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但这种天赋的乐趣又怎能扼杀得了呢？而读书的过程中，又会不断地产生出许多梦；说它神奇，是因为它能把一个无知的人变得聪明，把野蛮变得文明，把古今变得无阻，把混浊变得清明，把世界变得狭小，把心灵变得宽大！


　　清人张潮的《幽梦影》被誉为才子之书，而它一开始便说：“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我从此知道书也是有时间性的，同一本书在不同的时间里读感觉绝然不同，人不可能在任何时候读任何一本书它都能传神的。白居易说，“引睡卧观书”，这时读书，其本意已不在书了，又怎能读得好书呢！我觉得书也有傲骨，胜过于人。要是时光可倒流，白居易也免不了会被孔夫子骂“朽木不可雕”了！古人读书，千奇百怪，有被称为书淫的皇甫谧，有被称为书痴的窦威，有柳五先生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有苏秦孙敬的刺股悬梁。我虽不能效仿，但也明白了书对人有如良师益友。孤独的我一直都只有书相伴左右，我分不清这是我的不幸还是我的大幸。南朝人沈攸之晚年才好读书，手不释卷。所以很后悔地说：“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现今的我，也是“风云材略已消磨”了，想落个卖文为生都不可能，但又怎能从此不看书呢！


　　小时候父亲大人警告过我，说看小说是最没出息的。所以想出息而又怕打骂的我绝少看小说。偶尔虽然也偷偷看了几本，乐在其中，但过了即忘。唯有钱锺书先生的《围城》才让我永远记得，它陪我度过十几年的光阴，在我孤独或者伤心的时候都读它，像一个患难与共的好朋友那样，读它我可以会心一笑，也从里面经历了另一种世事沧桑。其实我从未把它当成小说来读的，它的博大精深一如它的作者，钱先生是让我自卑得最彻底的人，不容我仰视。好强的我从没有过要抓住先生错误的念头，我愿意一直都把我的头放在先生的脚下，只要先生不嫌弃！《围城》真正当得起袁枚说的“用典如水中着盐，但知盐味，不见盐质”。比如，方鸿渐初见唐小姐时，立即被她迷住，“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典出陶渊明《闲情赋》的“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柔；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方鸿渐讨好唐小姐说：“老实说，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管家要仰仗女人，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区区家务不屑理会……”后两句话是东汉名人陈蕃说的。他和我一样是个懒虫，住的地方乱蓬蓬，他父亲的朋友来看望他，在实看不过眼，就对他说，你这小子为什么也不打扫房间一下来迎接客人呢？他说：“大丈夫当扫除天下，何事一室乎？”还有很多诸如此类不露痕迹的典故，不胜枚举。我庆幸我粗看过中国一些古书，知道这些典故，但如果没看过也没什么，无损对该书的精彩！


　　据说现在真正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虽然这世界变得更加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但只要有一个人可以远离尘嚣，埋头读书，便足以托起一个时代的读书梦！


　　2006-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