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殊途同归

tianshanyunhai · 发表于 2006-4-12 14:11:34

十月的高阳依然毒辣！至少在此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张老汉的脸上有汗，一滴、两滴、三滴，噗噗地一直滴着……
 　　四野，静寂，空旷；内心，紧张，孤独，恐惧！肩背的粪筐满满的，有人的粪，有狗的粪，有牛的粪，每一堆粪都被张老汉拾掇的整齐利落、排列有序。而此刻，再也没有张老汗先前所遇到时的那份惊喜与意外收获时的亢奋了。他只想离开这里，摆脱这里，永远的摆脱这里！他快步地走着，为了还能够活着，为了能够摆脱这充满了死亡气息一遍遍惊悸着的抽袭。在慌乱的步伐下，以至于粪筐里的那些粪便也“吱哑哑“地发出了鬼厉而惨人的狞笑。
 　　[一] 遇鬼
 　　在这粪筐里，显然最多的也就是“人”粪了。最初他也曾质疑过，但却又没做细想。这有些霉绿色的“粪便”隆起如金字塔状，它们没有青年男女那火一样的炙热所烘托出来的烈臭；也没有老年人独有的沧桑与落地时一败涂地的荒凉；更没有稚幼童子的细腻与直接而拉下的玩世不恭的顽略。它们不大不小，形态差别几乎为零，刚如张老汉的粪铲一般大小。出来好久了，眼看到了晌午，没有收获的张老汉遇到它们，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犹如焦躁而干渴的内心下了一场祈福以久而湿润的小雨——畅快、淋漓、惬意。
 　　张老汉娴熟地挥动着铲子，先用较为干燥的土灰均匀地覆盖在这粪便的表层，然后准确而利索地从粪便的下方，不薄不厚、不偏不倚地铲下放进了那油把油背已经跟随了他多年而忠诚的粪筐里。
 　　只是他却忽略了，忽略了这每隔二十步距离远近的粪便竟然有着如此的规律性与一至性。它没有应有的臭味与不规则性，它所散发出来的只有诱惑性，只有那些所谓的灵异与妖狐所才有的邪性！张老汉是不会懂的，也是他所永远不能理喻到的。在贪切的心里支配下，他一步步随着那堆堆荧光闪烁的粪便遥遥而脱离了自身的、而应有的束缚，脱离了伟大、高尚、睿智而傲然一切的人群，他失去了警惕与理智，步入了恐惧，步入了与鬼殊途同归的境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粪筐装满了，装满了那醒目的粪便，也装满了他的疲累。这下回去可有的交代了，不仅不会因为迟归而遭到老婆子的唠叨，定然还会得到俺那闺女羡煞与乖巧的眼神。打水洗脸的，递毛巾的、端碗盛饭的，乐呵呵其乐融融。一想到这些，张老汉心暖的象揣了滚热的鸡蛋——热烘烘的。脸上的皱纹也因此灿烂出了比这沟渠田埂还要纵横驰骋的而缜密显赫的条条纹落来。
 　　日当正午。一切都没有变，而一切又都已经悄然改变。
 　　不远处，那茂密而幽深的芦苇荡扬起了风沙，先是轻缓的，毫无声息的，却又是绵绵有力的。层层芦苇被风色卷起的波浪如绸如缎、绵延不绝，那高低不平、凸凹而悬、而迷谜的蠕动是望不尽的底蕴，是看不穿的诡秘，是摸不透的虚实。刹时！芦苇荡慌了，慌的没有了头绪，没有了脸谱，慌的凌乱了、破败了、拥挤了，瑟瑟中发着颤，惊恐中打着旋；芦苇荡惊了！惊悸着直起了腰杆，尖啸着打着狰狞的口哨，“沙沙沙”的脆响，动如妖蛇扭摆的鬼魅，急如千军万马奔腾的狂烈，枝枝芒刺，棵棵惊炸！张老汉的额头掠过了一丝不详而霉瑟的凉气，穿过了肺腑，透过了脚掌心，不由得一阵慌乱、一阵颤栗的抖动。活了六十多岁了，还从未见识过芦苇荡这般的汹涌，这般的张牙舞爪。那温馨而幸福的画面与疲劳顿然嗑逝，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凶险，他赶忙背起了粪筐拿起了粪铲，迅速撤身，辨别了黑刘庄的去向，急速奔去。
 　　四野无人，路途是坎坷的。张老汉深一脚浅一脚步履是沉重的，这粪呢子越来越重，这天色也愈发的有些朦胧，他不由得抹了把脸，擦了擦眼睛：可能是累了吧，唉！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张老汉不由得一阵叹息，但脚下的步伐却没因此而有所松弛。
 　　周遭的风没有停，芦苇荡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也并没因他的一路狂奔而略显平润和消停的意味。一种恐惧的潜意流识向着张老汉的大脑刹时弥漫猛烈地撞击过来，他忍不住回转身瞧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芦苇荡还在，还在原地的不远处咆哮，只是更加的阴森恐怖，更加的夺人心魄！明明是只要翻过了这近在咫尺的低矮的小山坡便可走上了那阳光大道，明明是足足走了三袋烟的工夫，自己，却还在原地打转！更加的慌乱与害怕，也给了张老汉快速逃离此地的力量，步伐不仅更加的快了，他的心跳也跳动的快了，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以及脚掌摩擦过土壤错落不一的“啪啪，啪啪啪啪……”地接踵时的有力的蹬踏声，好象不是他一个人在跑，而是一群人纷杂的呐喊。粪筐越来越重了，张老汉清晰地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他咬着牙，但他还不舍得扔下，至少在此时。
 　　不知时间是怎样流逝的，也不知道这样的奔袭还需多久，天色昏暗的一如内心的浑噩，迷茫、惶恐、惊悸。张老汉已经累的大汗淋漓，再加上这重似千斤的粪筐，脚步已经明显的迟缓而显得蹒跚软弱无力。而他，却并没能够突围，他还在原地，还在原地打转。突然！这肩背上的粪呢子张弛有力的呻吟开来，是嘲笑，是戏弄，是幽怨的哭诉；是诡异，是蓄谋，是哀惋的歌喉，“吱哑哑，叽咕咕”地在这荒凉的空旷里，在张老汉紧张而恐惧的心里扎上了针、打上了结、缒下了沉闷的心石。再也背不动了，别说它是一筐粪，哪怕是一筐金子张老汉也不想要了，不想要了！他想要在此时把这一筐粪连同粪呢子一股脑地卸去，干干净净地丢去，只是，无论他怎样地努力都是颓废的，都是不可能的了。这粪呢子象是长在了肩膀上了，拎不起，掰不动，更别说放下。张老汉知道：遇到鬼了！已经被她缠上了！
 　　张老汉挣扎着，在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求生的欲望下挣扎着，挣扎着……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已经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连同粪筐一起轰然倒地，落地时惊起的一圈尘土哀然地看着张老汉四散飞扬开去。朦胧的眼窝里有着一缕飘渺的黑影，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地拖着阴森凄婉的哭声，悲悲咽咽，凄凄惨惨……
 　　[二] 叫魂
 　　当张老汉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他已经在自家的炕上躺着了。满眼的恐怖，满脸因惊吓而苍白地扭曲着。老婆子坐在炕头，满眼的焦灼与怜惜伴随着一叠声的叹息与呼唤，女儿小月更是哭成了泪人。张老汉的头颅扭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瞬间青筋暴露。老婆子和小月慌了，连连哭叫着。不多时，张老汉干咳着吐出了一口哽在胸口带血的一大口浓痰，呻吟着，脸上也见了血色。房脊上断断续续还有人在敲着簸箕真情而饱满、紧张的呼唤着，那是临家的狗胜：张土根归来，魂魄回来！魂魄回来，土根回来……！回来，张土根回来，回来吧土根，魂魄回来……
 　　屋里屋外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村里的男女老幼，都是期盼，都是关切的眼神，听到内屋里的人惊呼的声音：醒了，醒了！终于醒过来了！屋外的人也都聚拢过来，伸长了脖子探视着。所有的人都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揪紧的心弦也终于松弛了下去：好了，好了，这下好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人叹息，有人也在探究：唉，怎么会到那儿去拾粪呢，那可是坟场啊，平时没有三五个人谁敢去那呢，怪矜的，又加上大王庄刚喝了农药死去的那个新媳妇也埋在那呢，听说，还有人在晚上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她哭呢，哎呦！那哭声，凄惨啊，也真够吓人的。众人七嘴巴舌议论纷纷。只是不管怎样，现在张老汉又活过来了，大家又都安慰着老太太和他们晚年得子的小月。人群渐渐地散去，这个村庄又渐趋归附了平静。
 　　原来，张土根清早去拾粪，这也是他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偶尔也有迟归，只是直到中饭还没回来，这是反常的。老婆子把心都揪疼了，也坐不住了，她和女儿牵着手到处去找，直忙活到了下半晌，眼看日落夕阳也没老汉的影子，老婆子急了，赶紧到村里召集了二三十个青壮年，一路找，一路呼唤，直找到离村四里地远近的坟子湾，才算把已经昏迷着的老头子给找着了。看到老头子瞪着眼直挺挺地躺着，粪呢子扔在一边，满是阴纸和一般大小的土坷拉。娘俩不禁嚎啕大哭抱作一团。同来的人一摸张土根的脉搏：快！快抬回去，还活着！一路上，老婆子不顾沿途颠簸又是叫，又是掐人中，又推又摇，等到了家，赶紧请来了富有经验会看事的老者。景贤老汉查看片刻后不由得大惊：遇鬼了！是遇鬼了！狗胜的嗓门大，快拿上簸箕爬到屋顶上叫魂！你们快去找条大公狗来把它杀掉，用狗血淋在房子的四周，快去！再杀一只大公鸡，拿鸡血再淋到院门口……！
 　　工夫总算没白费，张土根没死。现在他可以称的上是一个活人了，只是还哆嗦着说不成话。老婆子熬了姜汤，月儿一勺勺给他灌了下去，不多会，张老汉的身子也暖活了，不在像先前那般的冰凉吓人了，逐渐恢复了一个人一个大活人应有的温度。他太累了，太疲累了，在昏沉中昏睡了过去。
 　　[三] 鬼哭
 　　子夜十分，原本漆黑的夜扯起了风帆，一时狂风大作阴云密布，逾发显得阴森骇人。昏暗的煤油灯下张老汉又再次惊醒。
 　　风声扯动了窗棂上的破纸“嘘嘘”地吐着凉气，昏黄的灯光在摇曳中瞬息被撕扯的体无完肤。张老汉的瞳孔又在惊恐中放大了。这时，煤油灯——灭了，那灯芯的火花跳闪了两下，就象鬼眼嘲弄中挤吧出了凶然的一瞥，而后腾起了一缕灰白的轻烟，扭曲的腰身畅笑着挥散开去，散在了夜色里，凝在了空气里，聚在了张老汉浑浊的瞳人里，在惊悸中深陷，在这恐惧中弥漫，在摇晃着，在下坠着……
 　　一声叹息，自张土根的嘴里滚落，沉重的仿佛不是呼出的气息，是铅砣。自古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唉……作孽啊！
 　　三更，夜的天，鬼的路，阴盛阳衰厉鬼繁盛之时。
 　　隐约的哭声来自坟子湾，先是急促的引嘬声，在这静寂的深夜彰显着她的清晰与凄厉，而后是摄人心魄亢长的哭音，悠长凄婉，悲悲切切地绵长而拖着幽怨的颤音，断断续续中她渗透着另一种灵魂，来自幽冥对尘世的愤然，来自一个鬼魂对一个人的愤满。哭声自远而近，清晰了，更清晰了！是女人，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女鬼的哭声。
 　　张老汉蜷缩在被窝里，颤栗的犹如针芒在背。哭声仿佛近在咫尺了，已经到了村口了、跃过了槐树林、快了！就要过了那口枯井……这哭声是极具杀伤力与威慑力的，张老汉的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到了！哭声到了自家的门前！惊惧，使老婆子与月儿早已在被窝下筛成了糠。突然！那哭声在骤然高亢中嘎然而止！这突来的静止，显然是更加阴森和恐怖的，是凶险比邻时刹那的间隙！是疯狂与凶恶的舞动前喘息的片刻！
 　　果然！哭声迅然又起！只是，不是在院落里，也不是在床头前，还在院外，在院门外！张老汉抹着额头的汗水沉重的喘息着。这又起的哭声明显已有些不同，是惊惧中有恐慌的，是颤抖中有惧怕的。是狗血与鸡血震慑了这邪性的鬼哭！哭声在院落外徘徊着，显然是在寻求着撕破口，只是片刻后，哭声远了，逐渐的远了，又远到了坟子湾那边去了。
 　　哭声没有停，哭的愈发的伤心，哭的凄恻，哭的哀哀怨怨。这哭声是绵长的，也是悠远的，在夜色的拖送下极具彰合力与感染性，一时引起了坟子湾其它痴魂怨鬼的迎合，一个、两个、三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痴的、怨的、忧的、恨的……哭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整个黑刘庄顿时笼罩在这愁云残雾厉鬼嚎哭的境界，听之发颤，闻之毛骨悚然！
 　　这哭声直至延续到了五更天，才逐渐慢慢隐去。
 　　整个黑刘庄被这鬼哭声震惊了，也乱了！一大早，村民们在小槐树林里围坐了一团，议论纷纷。有人说：妈呀，这小鬼们聚会可真够下人的，我们家的孩子总是夜哭，这下可好，一晚上被吓的连屁都没敢放一个。狗胜说：不对不对，肯定不是聚会，那么，有一个女鬼为什么跑到村子里来了，我觉得，应该是来找人报怨的，并且肯定是厉鬼，太恐怖了，连咱们的村里的狗都给震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了呢。刘婶大声说：快！快让景贤大爷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景贤老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往烟袋锅里压着烟丝说：还是狗胜说的沾点边，我活了八十多岁了，鬼哭我听过，那也只是断断续续的，何况鬼还是怕人的，怕所有凶性的东西。老人划着火柴点着了烟，猛吸了两口：这鬼如此的大动干戈，哭声浩大，真是前所未闻、前所未闻啊！从种种迹象分析，是来找人的，所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老汉又狠吸了两口烟，磕掉了烟灰愁然道：作孽……作孽啊……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怅然拂袖离去。
 　　[四] 夺魂
 　　第二天，天阴阴的，天空刮起了风，飞沙走石，卷着枯枝败叶漫天飞扬。天气相当恶劣，天还没黑，村民们就早早地关门闭户躲在屋里或者炕上了，再加上闹了鬼，人心害怕啊，天黑了所以人人都不再敢出门了。
 　　月儿娘，这淳朴老实巴交厚道的老人，正在使用民间流传许久的趋鬼之法“下缒”，希望能给老伴驱鬼驱邪。
 　　月儿娘打开了堂屋正门。净手、烧香，三叩九拜之后拿来了一个大瓷碗，洗净了三根筷子装满了一碗凉水，将碗放在了屋门之外。仪式开始了，先用三根筷子蘸湿了水分，轻捏筷子的顶端，“叮咚，叮咚”，上下、上下，口中念念有词：是鬼是神，是邪是灵们，都站住！我们家张土根得罪了你们，冒犯了你们……你们就大慈大量，行行好饶了他吧。过路的神，经过的鬼们，都站住吧，大慈大悲，大慈大悲，快点让们家土根好起来吧……是鬼是神，是邪是妖们……是鬼……突然！三根筷子直挺挺的站住了，在月儿娘喊到鬼时站住了！月儿娘大叫月儿：快！快拿菜刀！
 　　当菜刀到手，月儿娘的面目变了，变的严谨，变的凶光闪现：你这屈死鬼，挨千刀的鬼，不要在找我们家土根了，他是不会跟你走的……如果你还不走我就让菩萨派来天兵天将……念叨完了，骂够了，月儿娘举起了菜刀冲筷子拦腰砍去，筷子飞出了老远。赶紧用手蘸了碗里的水附在了张老汉的额头，而后拣回筷子用大瓷碗紧紧地压堂屋门前的地下……
 　　夜已经深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风吹着，刮的树皮和屋檐都呜呜地怪叫着。
 　　张老汉还躺在炕上，他一直都未曾合眼哪怕是片刻的歇息，他不困，他就这样地睁着，他想着，他想着他那龌龊而肮脏的前不久所犯下的罪恶。那天早上，他去拾粪，在村西的玉米地远远瞧见了大王庄老王头的儿媳妇香草，背着粪呢子四顾张望着钻到了玉米地里。结婚的时候他见过一面，那是在酒宴上。香草虽是农家闺女，却出落的如花似玉，身材标致曲线玲珑。当香草和丈夫冲他敬酒时，慌乱的他竟然差点撞到了香草的怀里。香草顿时笑的花枝乱颤。张老汉在她那抖动的双峰下喝下了那杯喜酒，自此也喝下了那挥之不去的魂牵梦绕。六十多了居然春心萌动般的犯起了相思。看到香草走进了玉米地，他也就悄悄地跟了过来，他想看个究竟，看香草要做什么。可他看到的是，香草白花花的屁股，原来香草是内急。当这一切呈现眼前的时候，张老汉的血液汹涌了，恶向胆边生的他竟然举起了粪铲拍晕了香草奸污了她。事后，张老汉拿走了香草的衣裤又细细把玩了一整天。没了衣裤的香草醒来后悲愤羞辱交集，她解下了粪呢子上的绳子，就吊在玉米地里的那棵大梧桐树上贞烈的死了。
 　　唉……张老汉悔恨交加，撕扯着自己那花白的头发，不该啊！不该啊……他的声音瞬间便隐没在了窗外那凌厉的风色下了，忏悔的声音此时也是渺小的，沉默在这漆黑的夜色里苍白的不如一缕风、一片飘飞的叶来的清澈，去的洒脱。
 　　黑暗中，那哭声又起。这哭声伴着风声，时隐时没、时断时续。清晰时，犹如阴风吹拨的脸颊——冰凉到底，飕飕生寒；这哭声伴着漆黑，时分时合，时聚时散，朦胧里，恰如云雾缭绕的诡秘——纠缠不清，亦骤愈紧。这哭声圆润，是极具穿透力的凄厉之音，它撬开了耳鼓，撬开了沉黑的天与地，撬开了人与鬼的猩然分界；这哭声嘶哑，却更具威慑力的咬合之音，撕开了浑浊隐蔽下的罪恶，撕开了风芒的衣角，撕裂了夜，撕裂了黑。
 　　大雨倾盆而下，天体再也承受不起了，承受不了这凄婉悱恻的哭声，承受不了这肮脏丑恶的罪孽。雨杂哭声更是悲惋，雨助撼哭更是猛烈！
 　　这哭声交织风声，风声揉腻着哭声，风声、雨声、哭声翻绞在张老汉的心里，蠕动在他的血液里、骨髓里，化作了虫！撩拨着神经、啃噬着躯体；这哭声化作了针针尖芒的利刃！扎在四肢百骸、削刮着罪恶的愚念、刳割着他的丑陋的灵魂。大雨倾泻，冲垮了狗血淋漓的阵地，冲垮了鸡血挥洒的严防！他！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冲向了黑夜，冲向了茫茫雨海！
 　　这黑夜，除了这女鬼的哭声又夹杂了另一苍老的哭声！这哭声浑浊，是哭他荒唐而浑浊的邪欲之念！这哭声苍劲，是哭他苍老而灰败的一生！这哭声悔怨，是哭他罪孽而不齿的丑恶！这哭声凌厉，是哭他生与死离别的幡然醒悟！两般哭声交相辉映，此起彼伏，其状不忍猝睹，其惨烈不可听闻……
 　　大风，大雨，哭声直至四更天才渐渐悄然隐去。
 　　清晨，张老汉的家里哭声笑声夹杂着喊叫声，响澈在黑刘庄的上空。那哭声是月儿的，是伤心的哭声。那笑声是月儿娘的，是疯乱的笑声。
 　　张老汉失踪了，当大家再次找到坟子湾的时候，他就躺在香草的坟前，面色瘀紫铁青着双眼，瞪视着，空洞地瞪视着…… </td></tr> </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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